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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山河策

发表时间:2021-04-28 10:57

主角是刘瑜瑾玄靖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山河策》,是作者风起鹿鸣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刘瑜瑾他在他小时候扯走了童年玩伴阿敬的玉佩,后面他也因为这枚玉佩糊里糊涂登了基。

属性:话少硬汉正直深情真皇储攻×先天然软弱小白后腹黑心狠手辣伪皇储受。

山河策小说
山河策
更新时间:2021-04-28
小编评语:不光是为自己,我要为千千万无辜冤魂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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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精选

国丧昭示天下,刘壁垊谥为仁圣睿孝章皇帝。

刘十三换了成服,由李勤和濯月跟着去往几筳殿哭丧,他近些日子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越发痛苦。

他迫切地想给明淳写信,把画扇的事告诉他,刘十三自己一个人承受痛苦过于憋闷郁郁。

画扇曾在明淳府中做过事,刘十三只想听听他的看法,只要能撇清他和画扇的关系,他说什么刘十三都愿意相信,哪怕是一句安慰也好。

但近几日他根本来不及、也没有机会再同明淳写信确认。

他以新君之名跪坐最前,早先还想着自己的境遇,颇有芝焚蕙叹的悲痛感,情至深处尚还垂泪,哭了半天后便逐渐麻木起来,到了午后才勉强恢复精神,他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便再也挤不出眼泪来。

章帝无子,内殿都是刘壁垊叫来奔丧的藩王,最大的荆王刘鸿沚,已年近七十,前几年骑马摔坏了腰,处处得由内侍搀扶,他只象征岣嵝着背哭了一会,就得回去歇息。

最小的吴王刘瑜珏才八九岁,他爹死前只留下这一个独苗,他出生就继承了藩王位。

刘瑜珏茫然地跟着哭了几回,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观望,叫楚王刘壁堇给按了回去。

这刘壁堇是刘壁垊另一个庶出兄弟,性情看起来要稳重得多,闷不做声地和刘壁墧并排跪在一起。

明安世一众臣子跪于殿外,身有官职的明潘明涟也都在,加上后宫的宫女宦官,都穿着素衣乌泱泱地在殿外跪了一片。

藩王、朝中臣子女眷、公主皆一并前来,由成了皇太后的明妍一并主持,往西殿哭丧。

大多数人到了后面几天都没了泪意,哭得雷声大雨点小,只剩戚戚的干嚎,只有那个赵王刘壁墧仍哭的真情实意,泪流不止。

待到出殡时,刘十三才第一回见到了明妍,她已哭得神色恍惚,祭拜途中哭晕了几回,叫人强行抬了起来,扶起来按着头叩了三次。

宫人将棺抬到大舆上,殉葬的妃子宫女们双眼红肿,神色木讷地步行尾随在棺椁后面,刘十三看她们不过豆蔻,顿觉天家祖制的残忍。

出了皇宫,沿路哀嚎不断,百姓披麻戴孝,拦在外边争先向前观望,步行的护卫、下人,送丧的臣子皇族如同一条人河,蜿蜒曲折地从瑬庆门淌出。

他们连着走了五日,直至在皇陵行了虞礼,刘十三已耗得麻木,才终于强撑着熬完丧礼。

刘十三这一个月只忙丧事,性情逐渐沉淀了许多,至少不是如往日一般不知烦恼,满脑子想得都是明淳了。

他再也没同旁人谈闲事,有了画扇的前车之鉴,连贴身的李勤都心生忌惮,觉得他总有一天要像当初给刘壁垊摇铃铛一般,再杀死自己。

他也没向明安世去说画扇的秘密,他要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连带着他稚嫩的信任和少年意气,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登基在前,明安世率各文武群臣军民劝进即位,刘十三按照惯例推辞了两次,所谓三辞三让,好不矫情虚伪至极,到了第三次,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

到了登基那天,李勤寅时就将刘十三唤起,只吃了些羹点垫肚,便被宫人围着穿上了衮服。

此衣通体明黄,裳以金龙为饰,辅缀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繁琐厚重至极,格外笨重闷热,他还未着大带,便觉汗打湿了里衣,闷热无比。

濯月小心跪下将衮服褶皱抚平,其后的宫人为他梳发扎头,戴正冕旒,旒共十二根,以五色彩玉串成。

刘十三本以为身着衮服已是煎熬,没想到冕中玉簪更为煎熬,扎得他发根紧绷,微微动作便觉头皮痛极。

刘十三便裹着这一身乘舆去了祭坛,他顶着烈阳,厚重的衮冕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群臣同样服饰繁重,纷纷跪拜路两旁。

他便以章帝之子之名祭拜天地及列祖列宗,行三拜九叩大礼——刘十三机械地做着烂熟于心的动作,心里却杂七杂八的想到别处去了。

恐怕诸帝在天之灵,早就为自己冒充之事震怒不已。

刘十三心知自己根本不是皇室血脉,根本由不得他选择就被推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所谓的天命所归,属实糊涂。

认同龄人为父尤其叫他甚觉羞辱,刘十三心中虽然相当不甘,但只能忍让。

祭祀过后,才再携着群臣一路簇拥着回了前殿,众人各自归位,此时已过了午时,刘十三一套流程下来又饥又累,仍得咬牙忍住。

按明安世的意思登基封后一同进行,皇后的人选理应是明娆,刘十三心里已做好娶她的准备。

他自半夏一事后就再没能见到明娆,就算此时情况再糟,最起码还能因此再和她相见。

李勤只跟到正和门,便需得随一众宫人跪于门外,刘十三一想到以后还能见到明娆,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便攥紧了拳,独自走入外廷。

奏乐声叠起,鼓声齐天,文武诸臣立于两侧,人后旌旗招展,他脚踩白玉石砖,无数只眼睛都牢牢地黏在他身上,刘十三只走了一会,更觉如同万年。

曾经乡土间玩闹的他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象到今日的自己会成为这副模样——刘十三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刘十三转身坐到正和殿门前的金椅上,奏乐随之停止,百官皆跪,四周便再无声响。

此时万籁俱寂,迟来的紧张这时才席卷了他,他只能听见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跳声。

左丞徐有信手执即位圣诏宣读,接着明安世就手持金盘走到刘十三侧边,金盘中正放着以金丝镶边的红绸包裹的玉玺。

刘十三从中拿出玉玺,霎时感觉仿若玉龙盘于自己手上。

群臣恭贺声如潮而起,刘十三身处万人之上,仿佛在梦中。

这一刻就仿佛在向朝野间宣告,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刘十三。

刘十三将玉玺放回明安世手中金盘,百官再度安静下来,之后则紧跟着封后仪典。

刘十三笃定要嫁给他的人是明娆,她的到来不亚于救命稻草,他已迫不及待想再见到她。

刘十三甚至已想好要努力还明娆的自由,就算最终做不到,也要待她如真正的妻子一般尊重。

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迎面来的人竟是名垂髫的女童,她身窄步小,加之穿的厚重,走起来磕磕绊绊,到刘十三面前已是气喘吁吁。

女孩头戴凤冠,长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两颊晕红,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她只比刘十三腰间高了一点,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主动用小手牵住他的手。

刘十三震惊至极,僵硬地回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都为这女孩的出现而呆住,明安世根本没安排明娆同他成婚,来得竟是如此小的孩子。

被羞辱的恼怒飞速爬上了他的脊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挽着女孩的手,汗水沁出手心,他封后就宛如一场儿戏,一切都被明安世玩弄股掌之间。

三声钟响,奏乐声再起,百官再叩拜朝贺,器乐声止,再宣读册封诏书。

刘十三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女孩的手,而是烫手的山芋。

他的怒火随时间逐渐冷却,便再无心仪典,悲愤而麻木地过完了整个流程。

整个仪典礼毕后已经到了黄昏,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之时宫中摆宴宴请群臣。

刘十三才终于能卸下衮冕,回去畅快地洗了个澡。入宫以后服饰也与明府时大为不同,他换了身盘了条金龙的大红裾圆领袍,这才再出来主持。

说是由刘十三主持,实则仍是明安世掌控着话语权,几个臣子只向他道了贺词,便都去同明安世把酒言欢。

刘十三坐在人堆里闲得发闷,便寻了个借口出去散散心。

入宫后不比明府,无论他走到哪都得跟着一群人,不自在得很。

赴宴群臣众多,家眷也来了不少,刘十三悄悄观望半天也没见到明淳,倒是看见了凤询玄靖等一众公子哥。

凤询本同其他公子谈得火热,远远地看见了他,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玄靖也跟着一并过来,他这会还带着面具,大抵是脸上的疤还没好。

两人一同行了礼,他们就寻了个人少的僻静处谈话,凤询停下步子便不住地打量我,宫人手里的琉璃灯映的凤询脸颊泛红,他挠了挠头发,道:“大哥——啊不,陛下……今天这身打扮可真好看。”

刘十三想他才七岁,说得都是真心话,几次见面都对凤询印象颇好,心中更是亲近。便捏了捏他白玉似的脸,道:“真的是好久不见你了。”

凤询道:“陛下您是不知道,彭家那俩小子知道主位上坐着的是您,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好不解气。”

凤询平日里像个小大人,见了刘十三难得小孩心性,啰啰嗦嗦说了许多琐事。

凤询知道刘十三身份后并没有害怕畏惧,反而叫刘十三感觉更亲切了些,便同他多谈了两句,玄靖则在一旁默默听着,一直都没做声。

临到最后,凤晔寻子而来,凤询仍不停地讲他的琐碎事,凤晔先向刘十三行了礼,道:“见过陛下。”

凤询脸色一僵,显然怕凤晔怕得不行,他就立即止住了话,小退一步,安静地候到凤晔身侧去。

凤晔身着深紫朝服,约莫四十出头,蓄的须比旁人短了些,人瘦却精干,刘十三早就听闻凤询中家教极严,如今本人也是副不拘言笑的样子,端的副克己慎行的文人模样。

他看了眼凤询,道:“犬子为家中独子,难免娇惯了些,可曾有冲撞过陛下?”

刘十三忙道:“凤小公子克己守礼,小小年纪便有君子风范,卿大可不必多虑。”

凤晔客客气气地道:“陛下谬赞了。”

凤晔向刘十三贺了礼,又向玄靖嘱咐他注意旧疾,谈吐间正如同寻常人家长辈一般,话中事无巨细。

玄靖此时病已好了,能再度开口说话,同凤晔一一应了声,他处于变声期时的嗓音就如刘十三初见时沙哑扎耳,说话的语速都放缓了许多。

凤晔守在旁边看着,凤询便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刘十三心中甚觉尴尬,这时一位三十左右的男人也向此而来。

此人面相周正,举止大方,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同刘十三行了个礼,便又向凤晔问了好。

刘十三群臣至今记住的不多,早就忘了此人姓甚名谁,凤晔心思缜密圆滑,先抢在前头介绍道:“臣同汪庭汪中直皆拜师于镜崖居士门下,严青州严老先生正是我们师叔。如今师傅已驾鹤西去,臣等仕途也是有幸由师傅引荐,中直位及谏议,臣也兢业于侍郎,师门中算是亲近些。”

经凤询解了围,来人原是太史令汪庭,严青州同刘十三授课时曾提过镜崖居士,此人名为方士吉,乃严青州同门师兄。

二人早年一同共事过,后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严青州并未细谈两人过节,只说方士吉心性好大喜功,总叹他一身学问白白荒耗在官场上。

汪庭继承了方士吉儒学研究上的衣钵,前朝七史烂熟于心,五经六艺信手拈来,讲得头头是道。

刘十三只在明府读了不到一年的书,勉强只学了个皮毛,脑子跟不上他的语速,到后来凤晔汪庭两人聊着聊着便论起了儒,刘十三完全插不上话。

汪庭忽地提了一句“彭司农”,还跟着补了句“不义而富且贵”,刘十三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清旁的话,就叫凤晔打断,道:“今日国贺,只论私,不谈公。”

汪庭只好作罢,跪下同刘十三道:“凡请陛下恕罪,微臣失礼了。”

那彭司农就是那天欺负蔓生的二彭的父亲彭元敬,刘十三听出来他骂彭元敬搜刮不义之财,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但他不知具体,忙扶起汪庭,道:“言重了,你先起来罢。”

此时宴席已到了尾声,刘十三也得回主位去了,凤晔便领着凤询就此告辞。

汪庭没当着刘十三的面骂个痛快,也郁郁而退,唯有玄靖还停在原地盯着刘十三看。

他这一会子没说几句话,刘十三差点忘了他还在此处,他见玄靖还不走,遂问道:“玄小公子还不走吗?”

玄靖见别人都走了,便自顾自地向刘十三身侧走,刘十三身后的护卫见此提刀欲拦,刘十三便忙拦住他们。

刘十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定定地看着他下一步动作。

玄靖顿了顿,轻轻拂去他耳边的枯叶。

即便隔了层面具,刘十三仍能感受到玄靖炙热的视线。

刘十三耳边发痒,慌忙挠了挠耳后,竟被玄靖这个冒冒失失的动作羞红了脸,道:“你怎么不说话?”

玄靖捏着那只碎叶,不自觉地将其碾碎,全然不知自己以下犯上,闷声道:“冒犯陛下了。”

玄靖看着刘十三欲言又止,玄曲也寻子而来,他并不想同玄靖多言,便匆匆抽了手,告辞跑回座位。

刘十三脑中还是玄靖那番不知所云的话,想不透他这是图的什么来戏弄自己。

明安世同彭元敬几个吃酒吃的起兴,他的手一直不见好,近些日子忙于新帝登基连面相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见刘十三回来,竟先问道:“陛下同汪中直谈的如何?”

刘十三大惊,忙收了旁的心思,不知明安世这消息怎么来得如此快,道:“只谈了儒,我学艺不精,浅浅论了几句罢了。”

此桌霎时安静下来,明安世笑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臣等应共勉之。”

见明安世话里有话,刘十三庆幸自己未曾同汪庭多言,吓得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恐怕他周身诸事恐都已在明安世监视之中。

明安世直到宴席散了都没再刻意敲打,刘十三回去路上仍心有余悸。

明安世他都对不来,宫里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皇后,麻烦事一桩桩接踵而至,叫他心中烦躁不已。

他踌躇许久才进了殿门,女孩就靠在床边不做声,刘十三满脑子都是伦理道德,心里止不住地反胃。

他不由得再度恼怒起明安世卑鄙无耻的行径,也更担忧起明娆的处境来——她嫁过来远比不嫁情况要好得多。

刘十三以玉如意掀开盖头,却见女孩睡的酣畅,嘴角还沾着糕点渣滓,旁的宫女见状忙跪下称罪,道:“皇后饿的发昏,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女孩年纪太小,一切流程从简,刘十三心烦意乱,本想将这些宫人都驱出去,又怕惊扰了明安世,只得道:“罢了罢了,你先下去罢。”

女孩迷迷糊糊张开眼,脸上还睡得印出了红痕,见刘十三面色不善,吓得一个激灵,支支吾吾地道:“见、见过陛下,臣妾实在是熬不住……”

“你……你在我面前别用这个自称,按平日里说话吧,”这声臣妾听得刘十三直作呕,他见她才七八岁,就成了明安世推出来的牺牲品,看人也总是怯怯懦懦的,不知私底下到底吃了不多少苦头,不觉心头一软,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看刘十三,双手绞在一起,答:“我叫明婵,我父亲叫明潘——陛下,这里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我想回家……”

明婵咬着下唇,已有哭腔,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打湿了她裳上金凤。

刘十三忙叫人去端温水给她擦脸,擦了整帕的胭脂水粉,安抚了几句也不见成效,这小姑娘比阿敬还难哄,搞得刘十三毫无头绪,道:“你哭什么?我倒还想哭呢。”

明婵哭得直打嗝,听了我这话反而止住了,道:“我娘说过,陛下是不会哭的。”

刘十三哭笑不得,冷静下来心中无限哀愁。明婵现在年纪尚幼不懂事,等她长大以后再回首,却不知该是如何心境。

他便拽了条被子铺到地上做褥,想勉强凑活过这一晚。

“你就把我当兄长,”他蹲下来看她,试图让她对自己的畏惧少一些,“兄长是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

此时的刘十三没有丝毫能力去反抗,他面对这些屈辱能做的只有忍耐。

只有忍耐,他才能活下去。

刘十三登基后,更年号为景纯,至今已有三月了。

入宫之后的日子同明府仿佛也没什么区别,严青州到了上书房来教书,自打他登基后,严青州的教育柔和许多,至少是不能再上手打人,课业也轻松了点。

刘十三身为傀儡,事事都不需他操心,每日只读写字读书,反倒比明府时期还清闲了些。

朝堂中每月月初一大朝,由天子会见群臣,大朝不谈政事,只歌功颂德,走个形式,以彰天子英明。

其余每日皆有小朝会,由明安世、彭元敬等人把持议政,小朝会刘十三并无发言权,奏折也传不到他手里,皆是明安世朱批后再交予他看,尽管如此,他手中的奏折也只是明安世允许能看到的一小部分。

虢朝自献帝起好骈文,这些奏折也多为骈体,堆砌辞藻,引经据典,意少而词多,臣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要事却只有几百字,刘十三为了读懂可吃尽苦头。

明安世也并非刘十三所想象中一家独大,朝臣中大多是形势所趋不得依附于他。

治理国家协调群臣并非益事,他虽恨极明安世,仍不由得佩服他的勤勉,以及那过人的政治手段。

到了年尾,坏事大多都叫各地官员给压了下来,每逢佳节时都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所谓报喜不报忧,讨个好兆头。

到了年前,刘十三也开始忙于应酬,部分藩王年末回宫进礼投诚,他还得挨个见了以表仁厚,也趁机大致摸一下脾气秉性。

“陛下且莫要累坏了身子,这是老天爷考验您呢。”李勤拿了薄绒毯披到刘十三身上,他单手撑着案几,连看了一打明安世送来的批奏,眼前直发酸。

尽管这些奏折批阅都得听明安世的,刘十三还要挨个看过一遍,开始尝试以这种法子跟明安世学习处理政务。

此时已入了冬,京都却一场雪也没下。最甚者西京自打入秋以来便再没降过雨,光是饥荒的折子就送了连续几张。

明安世批了大把粮食过去,也不见得成效,天灾不断,于刚登基不久的刘十三来说着实不是喜兆。

祭坛也去了几次,若年前仍不下雪,他便得着手拟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谢罪。

“罢了罢了,”刘十三将奏折收好,他看了一天,甚觉头昏脑涨,“朕要出去走走。”

宫人服侍他换了条明黄的厚棉袍,系好了皮靴上的穗子,便带着李钦出了寝宫。

宫人忙前忙后正都为过年做准备,刘十三想起在明府过的那个年,心情低落起来,不论在哪都是冷冷清清,不过是换了个朱墙绿瓦的牢笼罢了。

在明府时尚还能和明淳互通书信,自他登基以后身份敏感,就断了来往,书信更是不敢写。

刘十三心里患得患失地念着明淳,他知道总有一天少年的情愫是要无疾而终的,等待的过程却过于难熬了。

今年迟迟不下雪,北风刮得冻人,刘十三走了一会,光呼吸就感觉吸了满胸冰渣子,胸口都像是要冻出冰来。

刘十三鼻尖冻得发僵,觉得浆糊般的脑子出来就冻成冰坨,刚走几步就想回去。

他沿着宫墙走了几步,原本想顺着往御花园去散散步,却在拐角处隐隐听见了训斥人的声音,粗鄙之言层出不穷,甚至有的秽语他都不曾听说过。

李勤自然也听得清楚,他见刘十三皱了眉,小声道:“陛下,大抵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犯了错,辱了陛下的耳朵,要么由内侍去叫他们闭嘴?”

刘十三听着实在是不堪入耳,便点了点头,由李勤先去。

李勤过去走了几步,只听他喊道:“谁在这叫!”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只剩刘十三自己缓缓的呼吸声,安静了一会,凌乱的脚步声就一前一后地涌了出来。

是两个位份不高的宦官,他两个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扑通一声就跪倒到刘十三脚边。

为首的还不住地磕头,哭哭咧咧道:“新来的不大懂事,把留着过年摆的花养枯了一株,内侍只想教训几句,不曾想惊了御驾,内侍实在是该死!”

跪在他身边的小宦官压低了头,一言不发,撑在地上的胳膊还止不住地抖,刘十三看着他瘦弱的背脊,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罢了,”刘十三叹了口气,想这么小的孩子大抵是无心之失,道,“往后这些过失内部解决便是,别再吵得这么大声。”

那宦官哭着谢了他,同那小宦官又连磕几个响头,这才敢退下。

那小宦官一直压着头,刘十三本没大注意,等他站起身实在是挡不住脸,这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刘十三登时大惊,不禁脱口而出:“蔓生?你怎么在这里?”

蔓生肩膀本就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一听刘十三叫他名字,更是吓得抖如筛糠,他再跪下伏地,反反复复地道:“陛下认错人了,陛下认错人了!”

旁的宦官轻轻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个猪脑袋会不会说话?陛下还能有错?”

这确实是蔓生的声音,刘十三见他不愿认自己,楞在原处。

往事一桩桩积在他心头,回忆中同蔓生相处的愈是快乐,如今的他便愈是难过,复杂情绪卡在喉咙中又酸又涩。

刘十三不想强求蔓生,便把视线投到远处,勉强舒缓了酸痛的眼角,吸了口气,稳住声音道:“确实是朕认错了,你们先下去罢。”

刘十三便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了,散步的心情荡然无存,李勤见他心情郁郁,便也不再说话,闷声跟着他转头往回走。

他不懂蔓生为何不认自己,本还有几分委屈不甘——就想此后真当再也没见过,可走了几步就开始反悔。

刘十三一想蔓生竟成这副模样,不知受了多少苦,便吩咐李勤多多照拂他,只希望蔓生往后过得顺些。

眨眼又是一年新年,老天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刘十三忙于应酬,难得清闲缩在书房练练字,还要写几个福字象征性地赏赐给臣子表爱惜下士。

当是时诸王也提前进宫拜谒,吴王刘瑜珏同安庆公主两个孩子便伏在案旁看刘十三写字,他立在案旁,提笔写了几个福字。

李勤一边侍候着磨墨,一边夸道:“陛下这字真当铿锵有力,可给新年添个好彩头。”

刘十三写废不少稿子,写得只算中规中矩,勉强入眼,听李勤这一吹捧,倒叫他不好意思起来。

刘十三怕人笑话,又重写了几幅至满意为止,依次先赏给了在坐的几个藩王。

这一年多事,早先武帝提倡节俭,改了三年守孝的老制,章帝丧期三个月后百姓就恢复了嫁娶红白喜事,丧期刚过就赶上过年。

藩王来不及回封地,年都还是要过的,便就此顺势留在了京城。

藩王女眷本应由明婵主持,但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身为太后的明妍便早早地同刘十三打了招呼,怕明婵应付不了,就都由她来招待。

吴王刘瑜珏父亲死得早,祖母是宁陵侯王实秋长姐,同明安世嫡妻还是本家,小小年纪就继承了封号,来京都后整天缠着长他一岁的安庆公主下棋,同刘十三也十分亲近。

楚王刘壁堇接了福字,忙行礼谢赏,他拦下宫人,亲手将其纳入盒中,拘谨地坐回原位。

刘壁堇身材较为短小,面容端正清俊,不拘言笑,年纪比刘十三还大两岁,对李勤也毕恭毕敬的。

他母家身份卑微,虢朝明安世掌权前向来严防外戚,刘壁堇没有母家支撑,相比旁的藩王做事要谨慎低调的多。

秦王刘壁基则随手将字交给宫人收整,对荆王世子眨刘灵煴了眨眼。

那刘灵煴便笑道:“今日难得陛下也在,几个兄弟都聚齐于此,听闻赵王擅长诗文,可否赏个脸,叫兄弟们长长见识。”

这秦王荆王还是武帝那一支分封而来的,论亲疏不如刘壁墧,言语间却对刘壁墧没有尊敬的意味。

刘瑜珏想探过头看,一头撞到刘十三胳膊上,忙揉着额头道了歉,他搁下笔,摸了摸刘瑜珏的发旋。

赵王刘壁墧正仔细端详手中的福,嘴里塞满了糕点,他吮掉指尖的碎渣,将福字宝贝般地折好,塞进衣服里,道:“哥哥们想听我作诗?”

刘灵煴憋笑道:“想听得很。”

刘壁基跟着一同起哄,几个藩王也赔了笑,大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唯有刘壁堇没跟着哄笑,微微蹙眉道:“不如我来替赵王兄作——”

“楚王这话说的可不合时宜了,”刘壁基单指敲桌,翘得方桌梆梆作响,“我想听赵王兄的五言。”

刘瑜珏撇了撇嘴,小声同安庆公主嘟嘟囔囔道:“他们坏死了,总这么欺负赵王叔。”

这厢刘壁墧吞了口口水,茫然地看了眼刘壁基,又看了刘壁堇,道:“五言是什么?”

刘灵煴再也憋不住,嗤笑出了声,几个藩王也跟着一同嘲笑刘壁墧。

刘十三见状甚觉他们玩笑闹的过分,便轻咳打断道:“时候不早了,晚上还有晚宴,诸位先回去休整罢。”

刘壁基满腹不尽兴的模样,道:“今日听不得赵王作诗,实乃憾事。”

刘灵煴赔笑道:“自然可惜的很,姑且先到此为止罢。”

刘壁基又叹道:“下回见还不知何时呢,陛下就催着我们回去。”

这刘壁基老大不小,领着世子作弄不说,还嫌弃起刘十三的不是。

刘十三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正欲开口平事,却听刘壁墧插嘴道:“不就是劳什子五言嘛……你们若想听,我下回作便是,一同作给陛下听。”

刘壁基大笑,拍手道:“好,好,不愧是赵王,大气!”

刘十三听这话阴阳怪气,心想这刘壁基出言不逊,原来是奔着自己来的,刘十三更是讨厌他,便温言道:“时候不早了,诸王先退下罢。”

一众亲王这才慢吞吞地告辞离去,刘壁堇迟迟不走,见刘壁基等人没了影,这才恭恭敬敬道:“秦王向来心直口快,请陛下息怒。”

刘十三疑惑刘壁堇怎地又帮刘壁基说话,本想胡乱应付过去,就听刘瑜珏道:“刚刚陛下脸色好可怕……”

安庆公主也小心翼翼地点头附和。

他不知刚刚神色如何,一听是自己气盛忍不住露了情绪,忙道:“小事罢了不必再谈,你们先回去罢。”

直至这侧阁只剩刘十三和李勤,他就实在是忍不住,也不管这李勤会不会报给明安世,将手里的毛笔狠狠掷到盥洗盒中。

溅出的清水中凝着墨汁,晕湿了他写了半天的废稿。

李勤喊宫人去倒茶,忙捡了绸布为他擦手。

来人是蔓生,他闷声端着新茶杯盏而来,又滚了烫水,刘十三嗅着满杯清香,才冷静下来。

他看向李勤,李勤则抿抿嘴不语,低了头看鞋尖。

刘十三或许该感谢李勤的‘善解人意’,他不禁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到了晚上,宫中处处设满灯笼,殿内诸房明亮绮丽。后宫女眷同朝臣女眷一并在楼阁上,男人们则坐在殿前,刘十三先陪同女眷吃了饭,才能随意走走。

平日素衣的明妍也难得换了金饰锦服,称得气色好了很多,这才有她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样子。

明婵同明妍本是姑侄,席间不时说着私房话,刘十三见明婵同她相处亲昵,想她在宫中总不至于太寂寞,为她松了口气。

明安世今年没在明府开宴,反而领了家眷来宫中吃宴,舞女在殿台起舞,伴有丝竹管弦乐声不绝,一簇簇烟花自夜空中炸起。

明婵扒着栏杆,刘十三见她点着脚尖,一时兴起将她抱起去看歌舞,旁的宦官忙道:“怎么能让圣人累了手脚,交给内侍罢。”

刘十三摇摇头,明婵的小手牢牢地抓着他的领子,笑得露出了月牙似的乳牙。

众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可惜明婵身份特殊,他不能领她下去看热闹。

去年他尚还冷冷清清居于明府一隅,到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可身边人聚的再多,他心头还是觉得自己孤家寡人。

两个除夕夜,他都没再见爹娘了,刘十三心头发酸喉咙苦涩,本是团圆夜,思乡之情萦绕心头。

明婵抬手捏了捏刘十三不觉皱起的眉头,道:“十三哥哥别哭啦,痛痛飞。”

明婵这个年纪不知心愁,还以为刘十三是哪里痛,他见明婵单纯的关心,顿时心里柔软了很多,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捏了捏她滚圆的小脸,道:“朕得下去看看,你和姑姑好好吃饭。”

刘十三便下楼先去见了明安世,宦官搬了椅服侍他坐主位,他同明安世那桌敬了几盅热酒。

他酒量同一年前已好了许多,热酒下肚,只觉大脑微胀,额头密密沁了汗,不至于像之前一样一杯就倒。

明安世同明潘坐在一起,二人身旁有个空位,大抵是明涟的位置,果然没有明淳。刘十三在宫里呆的久了,倒还有几分想见明涟。

明安世这桌坐着白行朴,玄自成,张敏成等一众武将,最侧则坐着进京朝贺的柔然左贤王贺赖骨啜。

此人身形瘦小,黑发蓝眼,长着只皱巴巴的鹰钩鼻,短须黝黑,皮肤透着土黄。刘十三与他接触甚少,只在他初入宫时象征性地见了一面。

贺赖骨啜豪饮一杯,笑道:“我邦善舞,若陛下有兴趣,不如叫我的侍从舞一曲以助兴。”

见众人兴致颇高,刘十三便应了他,贺赖骨啜身后的侍从踱步而出。

这侍从身披汉人服饰,笑盈盈地盯着刘十三看,他尚还介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身形精瘦高挑,碧绿的眼睛里映着灯火,满目流光溢彩。

刘十三觉得分外眼熟,隐约记得好像在哪见过。

贺赖骨啜见到这侍从有一瞬愣神,他挠了挠脸颊上的胡渣,道:“这侍从前些日子伤了脚,陛下,不如换一个跳。”

“不碍事的——陛下,可否赏我一枝梅花?”见刘十三同意了,那侍从便从旁边梅花处折了一支枝条,“宫中不可佩剑,我便以此为剑,献一段剑舞。”

他手持梅枝,当真如手持利刃,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他微微下腰,剑转回袖,身停而剑不息,步若孤雁长衫飞旋,腰肢柔软如若惊鸿。

枝上的红梅一抖,落了他半只肩膀。乍时他一个腾空后翻,梅花落了一地,动作也铿锵起来。

如利剑出鞘,身姿矫若惊龙,接连腾空而起,直踩得白玉砖清脆作响,一套动作下来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舞毕,这侍从单膝跪地,从枝上取下一朵梅花,递到刘十三面前。

众臣皆拍手叫好,侍从气息微喘,双颊泛红,笑盈盈地看着他。

刘十三取了这梅花,血红的花瓣软软地摊在他手心,刘十三总觉此人好像在哪见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眨眨眼,笑道:“奴婢贺兰陵,望陛下别忘了我。”

刘十三这回想起来了,上回和凤询吵起来的也是他,怎么一年不见性情就变化了这么多——况且他当时自称为商人之子,怎么又成了柔然左贤王的侍从?

贺赖骨啜不住地捋他的短须,尴尬地咳了几声,道:“你怎么和陛下说话呢?还不快回来?”

贺兰陵撇了撇嘴,便就退了下去。

隔壁桌的彭元敬眼睛黏在贺兰陵身上,笑道:“这下人左贤王可割爱?”

贺赖骨啜一顿,手里的酒差点给溅了出来。

彭元敬还是不依不饶地道:“一个侍从而已,左贤王这都能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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