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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明之罪

流明之罪

发表时间:2021-08-05 11:33

《流明之罪》的主角是陆汀邓莫迟,是作者它似蜜所著的一本纯爱小说,小说流明之罪主要讲述了:陆汀他之前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怎么会过得这样的慢,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等待是这样的难熬。

网友热议:知道了等待的滋味。

流明之罪小说
流明之罪
更新时间:2021-08-05
小编评语: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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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明之罪》精选

三天可以有多漫长,陆汀从未有过如此具体的感受。

他本来觉得第二天就能再见面的。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钻进辐射清洁舱,而是给半路罢工的手环充电,设定特殊联系人,再修改联系人备注。从“CTA9M83”改成“邓莫迟”,接着又改成“老大”,改成“☽”,甚至改成“♥”,改到最后又变回了“邓莫迟”。

陆汀实在是太喜欢这三个字了。如果他有汉语字典——那种纪录片里提及的早已绝版的老物件——他绝对要把它们依次画圈标注出来,折上页码。

随后他躺倒在地,把手环放在耳边好让热敏键盘投到面前,缓缓在聊天框里键入:晚安!我到家了,你呢?

接着又打了一行:今年好冷哦,八月份我都穿夹克了,还是在巴士上一直打喷嚏,你穿一件薄毛衣就不冷吗:(

意识到这话看起来很愚蠢并且涉嫌管得太多的时候,发送键已经按了下去。

陆汀认为,M83,不,邓莫迟,是那种极为务实的人,开口都有明确目的,从无废话,因此自己的嘴碎未免显得有点低级,或是幼稚。他捂了捂脸也闭上眼睛,不禁想起那人说自己幼稚时的模样,无奈并且冷冰冰的,但很温柔。那绝对就是温柔。

于是他又忽然多了勇气,尽量沉稳地输入今晚第三条:对了,别忘了给我发个具体坐标,明天第四区见。

三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当然也只是三分钟而已。

Lucy提醒:“宇宙大力怪先生,在清洁舱和浴室也可以及时收到消息,请您尽快洗漱,早些上床,不要像犯了胃病或者精神病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陆汀这才从那种紧张兮兮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起身发觉地毯已经被自己躺出了个水印。

“……要是我洗澡的时候他还没来消息,我就把你格式化,换个不会嘲笑我的管家,”他瞪着密封窗一角的摄像头,“不许说我有病!”

Lucy为自己辩解:“恕我直言,这是迁怒。”

陆汀问:“那你怕不怕呢?”

Lucy立刻求饶:“非常怕,怕得要命,请您不要格式化我,千万不要啊。”

陆汀被逗笑了,步履轻快地往洗漱区域走去:“吓唬你的。他今晚有别的事儿肯定还没看到呢,就算一会儿不回复,早上起来肯定有,要是还没有,那就等晚上。”

Lucy严谨道:“您说的有一定概率发生。”

陆汀哼着歌清理自己的时候,特殊联系人那栏毫无更新。但之后新消息确实来了,是在凌晨四点二十二分,陆汀在自己海绵似的的圆形大床上睡得歪七扭八时,邓莫迟发来一段话:第四区辐射强度分布不均,有致死区域,8月9日早7点我在K-25码头等你,在这之前不要来找我,务必。

清晨陆汀睁眼,这条消息被Lucy十分贴心地放在首位,投在他枕头正上方的天花板上。陆汀仔细逐字读清,第一反应是:这人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第二反应是查地图。K-25码头就在撒克逊河下游,人造人聚居区的东北部,离昨天的阿波罗酒馆不远,距离第四区边境线270公里。旋即他意识到,邓莫迟的意思是要等自己过去一起往第四区进发,为的是避免自己不认路乱走,被过量的辐射伤到。

第三反应则是,8月9号的7点,距离此时此刻,正好还有72个小时。

陆汀把时间在日程表上标好,起床做有氧运动去了,尽管他心知无需提醒自己也会记得明明白白。慢跑的那半个小时他看着VR眼镜模拟出的雨林景观,听着忽远忽近的鸟鸣,头脑清醒地考虑了一番,从方才那短短一段话中,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怎么说,硬邦邦的关心。他当然也是关心邓莫迟的,关心到让他巴不得整天跟着人家,但表露出来的、关心的那个度,他想把握适当。

毕竟距离感也是人与人相处的必需,小时候,连他姐姐都说他太粘人招人烦过。

从跑步机上下来,陆汀摘下额前紧绷的发带,也大概学会了长话短说:OK,保证不早去也不迟到。这两天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远程),随时联系。

邓莫迟没有回复。

陆汀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等待,有期盼也有着急,但他也没有呆呆盯着时钟干等,确切地说是做了不少事。第一天,陆汀终于把调职表填写完整,按照程序上交,他申请的区域正是第四区,那块政府每年只会派出极少量警力的“放逐地”。因为这样的话,等他被录用了,还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在那里四处游荡,和邓莫迟一块“捡垃圾”,还是在自己的合法辖区里。他是这样考虑的。

第二天,陆汀在自己的菜园中开辟出一小块空地,调整日光灯和雾化喷壶的功率,作为栽种玫瑰的花田。用的是冷冻许久不舍得拿出来的种子,一半直接种在土里,一半水培,想等植株发育存活再回归土壤。

当初买的时候花朵的颜色就搞不清楚,但密封袋上的简介写着,它是古老而珍贵的品种,来自玫瑰之都,那地方以前叫大马士革,北纬33度,在七十年前拥有“如波斯地毯一般华美的日落”。现在仿古制作的波斯地毯铺在陆汀的卧室,大马士革却已经是不宜人类居住的低温地带。

第三天,陆汀在反复阅读第四区地图并且反复挑选次日的衣裳之后仍然觉得不够,他打开建模软件,头疼了好半天还忍辱负重地请教了Lucy,最终完成那个颇为复杂的构造,启动自己那台买来就当摆设的3D打印机。当天晚上,他用醇类有机溶剂、醇类聚合物有机溶剂和植物油的混合液体把支撑蜡去除,小心地清洗干净,得到一支白色的玫瑰。

花茎太细了,叶片也单薄,更别说那些半开的花瓣。它们都是透光的乳白,铸造蜡本身的颜色。陆汀低着头,把花放在手心,甚至不敢多摸几下,怕力气用大了就捏碎。一朵玫瑰拿在手中……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这样的分量和尺寸,陆汀全都是严格按照资料显示的平均数值制作的,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材料无法支持他模拟出花朵真实的质地和触感。

陆汀见过南瓜花、辣椒花,还年年给它们授粉,他固然知道花都是相当柔软娇嫩的东西,摸多了会发蔫,因此只适合挂在枝头。

“像不像?你见过真的吗?”视频聊天时,他问自己的大忙人发小。

舒锐还穿着白大褂,坐在医院实验室的休息间里吸电子烟,神情挺沧桑,两只黑眼圈也是格外浓重:“见过,你这个不太行,死气沉沉。”

陆汀把它举在灯光下慢慢旋转:“我觉得很可爱,我姐也说可爱,我还种了真的呢,就是要等好久。先送这个好了。”

舒锐问:“你申请去第四区执勤?是认真的吗?”

陆汀垂下眼,把玫瑰收进垫了羊绒的玻璃盒子,道:“就等那边警长批准了。那种地方又没竞争,我爸也答应不会再管我,所以肯定行。”

舒锐苦笑:“赌不赌,人家绝对不敢收你。”

陆汀则有理有据:“那也行啊,不收我现在就是无业游民,更能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舒锐开始骂他脑子进水。

陆汀直接关掉界面,蒙头大睡去了。几小时后还要早起,他不想把休息时间用来扯皮,要是顶着同款黑眼圈去见心上人,那也太搞笑了点。

第四天,陆汀终于喷上苜蓿香水,坐进驾驶位,开着他的小型通用飞船前往K-25港口。这飞船被他叫做“Aldebaran-b”,借用了围绕毕宿五最大的那颗行星的名字。他备足了日用品和常用工具,还临时给船身外部补了一遍防辐射涂层,涂装样式调成了耐脏的铁灰色。吹了两天大风,那天能见度很好,沿撒克逊河北上正好遇到日出,照得飞船内部如炉火般通红。

航线和时速都经过了严格计算,约好的时刻即将到来,目的坐标也的确就在前方了,陆汀平稳地降速降高,长约9米的小船在河面上方悬停。出乎意料的是,还差一分钟才到七点,气温还没恢复到零上,这码头上已然挤满许多早起的人,人群灰压压一片,像是在集体等待着什么。邓莫迟也在其中,站在码头边缘处,穿着件污迹斑斑的牛仔外套。

高倍镜头中显示,他正望着这艘飞船。

同样显示,他背上有刀,脸上有伤,左边脸颊还没消肿。

陆汀咬紧臼齿,直接贴边停靠在那侧码头旁的水面上,距离不过一米。舱门打开了,他弯腰扒在门口,伸出手喊:“老大!”

邓莫迟错身挤过几个正在闲聊的妇女,始终专注地望过来,抓住陆汀的手,一跃而上。飞船自动回归航路,匀速前行,随着密封舱自动关闭,铁腥味清晰地充塞鼻腔,混着一点点的潮湿,陆汀却没心思多闻,在邓莫迟的嘴角,他看到凝结的血,他想这也许也是锈味的来源。

“脸怎么了?”他蹲下身子,在后排座位下的医药箱里翻找,也顾不上自己先前的距离感准则了,甚至为之感到后悔,“这两天,你遇到什么事了?”

邓莫迟没有答话,而是走到操作台前,看着卫星地图:“路线能调吗?”

“能啊,后面这段是随便选的近路,我就等着你跟我说到时候该怎么走呢,”陆汀站在他身侧,打开安全权限的设置界面,“我先把你指纹添加一下,面部识别等伤好了再说。”

“不用,线路规划系统临时开放授权就行了。”邓莫迟视线扫过操作台上的各种硬件,以那种冷眼旁观的目光。他对获取这架飞船的永久控制权似乎毫无兴趣。

陆汀一时语塞,吞了吞口水,刷着自己的指纹和脸,把相关调整界面打开,然后就蹲到后排接着翻药箱去了。等他端着药膏和敷料,也打好一杯新鲜橙汁回来,轻快的敲击声已经响了有一阵子。这种具有武装功能的飞行器安装的计算机都是经过严格密保处理的,键盘字符排布与标准顺序完全不同,快捷键也存在差别,陆汀买到这架“Aldebaran-b”的时候适应了大概半个月,而邓莫迟现在显然已经弄清,并且相当熟稔。

屏幕上一侧是编程任务栏,另一侧的地图里出现了许多块标红,附带着表示辐射的三叶型图标,随着数据的输入,其密度和面积都在持续增加,系统计算得出的最佳路线也在不断地变动,规避那些红色区域。

陆汀把橙汁摆在邓莫迟手边的防震杯架里,把棉签插入药瓶,他低头就看到正在黑色键盘上敲打的十指,修长嶙峋、骨节清爽,确实是一双极好看的手,和最初的印象一样。但它现在却被弄上了更多伤痕,有瘀紫也有皮外伤,多数都分布在关节处,细小且存在血点,乍看像是磨破的。然而作为一个警察,陆汀看过太多的伤情特写,他判断,它们是短时间内密集撞击留下的痕迹。

换句话说,邓莫迟很有可能和谁打了一架。

陆汀不想妨碍他干活,准备先对付脸上的伤口,他凑近嘴角边的血口,甩甩消毒药剂:“黑客先生,麻烦闭一下眼,会疼哦。”

邓莫迟瞥他一眼,乖乖合上眼皮。

陆汀一不小心喷多了点,又往脸颊的红肿部位上匀:“我以为你会导入一大堆数据,就是各个监测点的辐射浓度什么的。”

“扩散是有规律的,大概清楚就好。”

陆汀心说您标注的细致程度可不只是“大概”。他用无纺棉擦擦被喷湿的下眼睑,问:“你记在脑子里?行了可以睁眼了。”

“十几年了,”邓莫迟还是被挥发的消毒水激得眼角湿润,“天天走。”

陆汀看着他渗红的眼尾,差点发呆,赶紧收回心神,“这是我一直用的特效药,对急性伤挺管用,最开始可能有点烧得慌啊,忍一忍就好了。”说着,他就在颊侧轻轻涂抹起那种淡黄色药膏,清凉的味道很快被铁锈气味盖住,“之前怎么不处理一下?”

“会自己好。”邓莫迟还是看着屏幕,没有躲开。

陆汀小心翼翼地把又一块黄豆大小的膏体蘸取出来,在嘴角摊匀,“这样好得更快,也不会留疤,你总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就随便折腾。”

邓莫迟眼睫动了动,待到他涂抹完毕,才开口道:“时速我设置成256千米了,能比他们走水路早到七十分钟左右。”

“他们?码头上面等着的那些人?”

“是。都是要去捡垃圾的,那只是一小部分。”航路设置成功的提醒声响起,邓莫迟也终于把目光放到陆汀脸上,“我本来也在等船。”

“无所谓,反正咱们现在有时间优势,还有装备优势,我带了好多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贴敷料的时候,陆汀努力不让自己手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些伤。”

“没事。”

“怎么能没事,”陆汀抬眼瞪着他,尤其是那只灰色的瞳仁,“第一次在巴士站,我就看到你手上有伤,这回怎么脸上都有了!”

“这和你有关吗?”

陆汀一愣,咬住嘴唇。

“我需要睡一觉。”邓莫迟径直往后排走去。

“……对不起。”陆汀跟着他。

“是我现在太累了。”邓莫迟的声音仿佛柔软了些许,“有问题就叫我。”

“那行我给你盖个毯子——”陆汀从顶柜里扯出毛毯,又端上橙汁绕到驾驶位后,只见邓莫迟已经从背后取下长刀,在最角落坐定。

接过橙汁喝下半杯,他看看自己膝上的深蓝色警用羊毛毯,又扬脸望向陆汀,认真地说:“谢谢。”

“不、不客气,”陆汀捏住腿侧的裤线,“手上那些,我再弄一下。你睡就好。”

邓莫迟点点头,随即闭上双眼,待到陆汀托着他的手指给那些出血口依次上好药,他已经睡沉了。呼吸声不明显,眉头却舒展,姿态也放松。

牛仔外套里面是一套纯黑的防辐射服,款式已经旧了,和那把长刀一同放在一边的居然还有防毒面罩,是陆汀上次送的那只。看到它,陆汀的呼吸有些迟滞,蹲在一边不想站起来。太阳已经完全升高了,他拉上舷窗的遮光板,支着下巴,定定地看。这种毫无防备的神情,他好像从没在邓莫迟脸上见过,就像个孩子——那种无家可归了好久在街边睡着的小孩,有着生了冻疮的脸蛋和羊羔的眼睛,在等着谁把他带回家去。

你几天没睡了?可是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到了。陆汀想。

你又是为什么总有伤口?可是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他又琢磨。

警察是个不能缺乏保护欲的职业,但陆汀心里知道,这是不同的。他在这一秒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个对全联邦人民宣誓过的警察,而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遇到喜欢的Alpha,想保护,想被保护,想拥有,想被拥有。所以他就是应该待在这里,和邓莫迟一起,无论接下来将要前往的是什么地方。

他迟疑着探出手臂,端回那杯橙汁。杯壁上还挂着一些果粒,邓莫迟刚才用的是哪边一目了然。于是他也就着那边,缓缓地把橙汁喝掉。

这颗橙子不甜,榨汁的冰水也倒多了,味道很淡。

喝完他就去洗杯子,蹲了太久,起身的时候腿是酸麻的。狭小空间内,瞧着玻璃杯在通了超声波的清水里微微震荡,陆汀感到莫名晕眩,无端难过。他匆忙地回到后舱角落,心跳猛得都像是在耳边鼓动了,他俯下·身,从原本的距离到呼吸交错其实也仅仅需要一秒。

最终他只是挨在鼻梁上,嘴唇连动都不敢动地,碰了一下。

这是婴幼儿时期以外,或者说,是再没见过母亲之后,陆汀第一次亲吻人类的皮肤。

邓莫迟并没有睁开眼睛。

预计降落时间是八点十二分,在这之前,八点刚刚出头的时候,邓莫迟就自己醒了。

彼时陆汀举着望远镜正在眺望,第四区就在下方,这是一片相当广袤的土地,面积大约是特区的二十倍,掩藏在滚滚辐射尘之下。距离先前标定的降落地点还有大约10公里,飞船已经在降低速度。

“醒了?”陆汀回头打招呼,有种这人刚刚在自己床上睡了一夜的错觉。

他看着邓莫迟的鼻梁,从正面到侧面。那人迎着阳光,在他身旁站定。

于是他又往侧面蹭了蹭,挨得更近了些,“刚才忘记说了,早上好——”一种明目张胆的没话找话。

“早。”邓莫迟居然配合他回了一句,又道:“下去之后你可能会遇到一些物种、现象,还有人的行为,都不是那么好理解,受不了就回家。”

“你也太小看我了,”陆汀正在戴工作手套,低头笑了,“我提前看了很多这边的资料,不是两眼抓瞎,而且哪天有空我真要给你好好讲讲我们在警校都是怎么训练的。”

“好。”邓莫迟道。

“你看。”他又说。

陆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机舱外黄蒙蒙一片,是飞船正在穿透约50米厚的霾尘层。很快地面的情形就出现在眼前,陆汀看到那条奔流的河。已经是靠近入海口的流域了,它确实如传说中那样带了些许红色,基调却仍旧是废水的灰黑,因此显得更加污浊。

他也看到山脉,那些几亿年前地壳拱起的巨大褶皱,植被绝迹,地表裸露。如今赭红色的土壤却被掩盖了大半,山体缝隙间布满工业垃圾,那些残骸有大有小,但从这个高度看,全都像黑蚂蚁的尸体。偶尔有人类的房屋孤零零地出现在较为平坦的位置,仿佛马上就要被钢铁的巨浪淹没。

“那个就是你的安全屋吗?”陆汀指向玻璃前窗上正在闪动的红点,对应到地面上,越来越近的,是一座灰白屋顶的平房。

“是的。”邓莫迟显得有些诧异,或许他没想到陆汀对此地的了解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知道多数人会设置一个安全屋当作补给和储物的据点。他补充道:“一会儿就停在那里,周围三十米可以保证安全,停在别处会有人偷你的飞船。”

陆汀点头答应,站在操作台前调整落地角度:“其实是偷不成的,我这个安保系统一般人破解不了,除非,”他转脸冲邓莫迟笑,“除非你来偷。”

“人外有人。”

“别谦虚。”

“偷不到他们就会毁掉它,”邓莫迟背上刀,老老实实地戴上了面罩,“比如砸坏引擎,或者直接烧。”

随着一声可以忽略的触地响动,“Aldebaran-b”不偏不倚地落在安全屋门前,要进屋只需走上几步。不得不说陆汀的驾驶技术的确过硬,“那我就得逮捕他们了,”他这样说,也开始佩戴面罩,却是有些紧张的模样,“三十米内怎么保证安全啊。”

“做一个红外线网,埋几圈并联雷管,光路在形状上避免死角就能防止靠近,”邓莫迟耐心地解释,“炸药定期补充,足够应付一般情况了。”

那也就是说经常有人被炸吗,陆汀心想,但在第四区设置热敏爆破装置,确实也没触犯任何法律条文,同时出于私心,陆汀把这归于一种合理自卫。他又问:“只有一个出口?”

“只有一个出口。动态的。”邓莫迟跳下舱门。

陆汀紧跟其后,把飞船锁好,手环显示室外γ射线的平均照射量已经达到380毫希/年,接近联邦规定的照射上限。这仅仅是抵达了距核爆弹坑二百公里以外的地域。

两人倒是没急着从炸药圈里出去,而是踩过满地浮土,进入那间灰扑扑的安全屋。这屋子从外看就是个不起眼的水泥墩子,陆汀踏进去才发觉别有洞天。当然不是环境有多舒适、装潢有多精美,并无隔断的一整间大屋,更像是一间厂房,机床、平衡机、大梁校正仪……各种设备破旧且齐全,黯淡日光从天花板下方的扁形窗户漏出,机油味和铁锈气混合在一起,把昏暗衬得更暗。

夜视目镜仍旧效果欠佳,好在邓莫迟拉开了顶灯,陆汀的眼睛这才稍微舒服一点。他看什么都新奇,试探着走近那些设备挨个地瞅,背着手以防不过脑子去碰,又去瞧房间另一边堆放一地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就是破铜烂铁,却被摆得整齐,应该是捡回来还没卖出去。

邓莫迟默许了他的参观,兀自从抽屉中翻出自己的分指手套,防辐射材料内胆粗糙,他就像伤口不会疼似的麻利戴上,“不要用皮肤接触任何东西,”他又提醒道,“包括家具。”

“可是你刚才就碰了,门把手和抽屉。”

“你应该知道,第二代人造人的基因序列都针对三种射线做了改编,也就是我的父母,饮用经过核污染的水、伤口在α射线中暴露、接受照射后产下胎儿,这些实验都在他们那一代身上做过,大多数实验体通过了测试,所以改编效果很理想,”邓莫迟把一双铅制鞋垫丢给陆汀,这东西是外用的,可以固定在靴子底部,某种程度上隔离部分土壤的辐射,“这种基因遗传到了我的身上。”

陆汀听得心惊,那些实验,怎么看都不该发生在人身上,哪怕被冠以“人造”二字。可事实是它们的确发生了,并且八成是在……自己父亲的支持下。

然而陆汀也明白,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邓莫迟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番话,也只是为了做出解释。于是他低头认真踩上铅垫,调试嵌合角度。脑海中又浮起第二次见面,这人拒绝自己的面罩时就声称“辐射尘对自己影响不大”,如今看来竟是这种原因。但现在不也好好戴上了吗?既然面罩可以送,那以后更先进的手套当然也能送,某人不懂珍惜健康,那就得自己来监督这位不怕死的爱护身体。

陆汀心里又忽地轻盈起来了,“再怎样都是血肉之躯,”他说,“就算有遗传,你爸妈肯定也不希望看你暴露在杀人射线里乱跑啊。”

“可能吧。”邓莫迟说。

算上刚刚的寥寥数语,这也是他首次提及父母,显然不愿意多谈。他们都是人造人?在做什么?还健在吗?事实上,陆汀一直怀疑自己爱上的是位独自养家的单亲哥哥。

“现在走吗?”他表面谨慎得体,在心里已经做好一起动手养家争当双亲嫂嫂的准备。

“走。”邓莫迟率先出门。

加上铅垫之后抬步比想象中费力一些,感觉很奇怪,不过陆汀的腿也不缺力气。他紧跟着邓莫迟走,正想把自己带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装备从货舱卸出来任君挑选,却被人二话不说领到安全屋后的空地。

那里停放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或许可以称为车的东西。并没有驾驶座,最显眼的主体是个长方体车斗,长宽两米左右,大概一米五的深度。同样引人注目的是四条长弹簧臂,一端连接车子底盘,一端是折叠钳,各有三根机械手指。

“用它就够了。”邓莫迟道,捏着手机按了两下,这车就“滴”地一声启动,小狗似的跟在主人身后。

陆汀也连忙追上,追得更紧,他才不想被一辆车给比下去。他也是刚刚发觉,邓莫迟还在用手机这种古董玩意儿,屏住呼吸钻出红外线网也远离那块写有“请勿靠近”的标牌后,陆汀就再也压不住好奇了,大惊小怪地要来手机端详,邓莫迟还真递给了他,只是提醒,注意看路,不要落单。

那天上午进展还算顺利,两人绕着一座垃圾山走了大半圈,驳船而来的大部队才深入到这片距离河岸四十公里的地界。

陆汀了解到,每周都会有起重直升机和重型运载车的队伍来第四区倾倒垃圾,其中当然是铸造材料最为抢手,例如生铁和各类有色合金,它们多数来源于坍塌在地影响市容的大厦,以及报废的车辆和飞行器,运气好的话,还能从某些零部件中拣出少量贵金属。那把神秘长刀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并不是什么古老物件,而是把个人改装的等离子刀,刀身供气,刀柄是电源,刀刃则用来释放足够切割实心钢管的稳定电弧。

这也太geek了,符合气质。陆汀刮目相看。

同时由此看来,邓莫迟拿刀也不是为了防身。陆汀观察发觉,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回收标准,看过那些废料,能被他捡回车斗的实属少数。然而一旦碰上什么想要的,无论它是压在钢筋下还是锈在废铁中,他都一定会把它弄出来,握着那把刀子能割能撬,可谓顺滑趁手,削铁如泥。而陆汀能做的仿佛就是帮他扶一扶要切的东西,或是把抬不动的在地上摆正,好让机械小狗把它拿起来,塞回大肚子。

除去金属之外,其次受欢迎的就是纺织品了,大量衣物分散在臭气熏天的生活垃圾中,邓莫迟解释说,它们多数来自瘟疫爆发的城镇以及特区医院。途中陆汀遇到一队年轻妇人,十多人左右,个个面黄肌瘦,戴着那种早已淘汰的初代面罩,用来装东西的竟是手推车,并且车屉子里基本空空如也,倒是车把上搭着色彩斑驳的短布,细看像是小孩的衣裳。

不会是准备带回家洗洗就给孩子穿吧……

她们的体力和技术又足够捡什么别的东西呢?捡到了,又怎么保住?对此地层出不穷的抢劫现象,陆汀早在警校便有所耳闻,不过教练员从没说过逮捕那些人也是他们这些预备特区警察的义务。

这也多么符合此地的规则,不,不只是第四区,而是整个枯竭的星球。在生存面前,选择的前提就是优势,而没有优势的群体只能接触别人过滤掉的残羹剩饭。

“我能过去给她们送点钱吗?”陆汀斟酌措辞,他也惊于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明知道是治标不治本的提议。

邓莫迟却道:“自己想好。如果去,我在原地等你。”

陆汀看着他,黑色面罩遮住那张生动的脸,眼睛也只是两片空洞的目镜,陆汀却感觉到这一秒的对视。他倏然冷静下来。随后他望着那群妇人走远,没有上前,在心里记住了这件事。

到了中午时分,两人都是汗流浃背,虽然气温不过零上十五度,但防辐射服确实毫不透气。邓莫迟带陆汀进到一间公共安全屋里吃自带午餐,这种小房子和邓莫迟的私人据点建制类似,在第四区十分常见,隔上几千米就有一栋,提供自助租赁服务。

由于间接污染的恐怖,没有几个人敢在室外喝水吃饭,往往都会选择在这些加了铅砖的混凝土小屋里进行补给。邓莫迟吃的很简单,一根蛋白棒和两颗维生素咀嚼片而已,几口就完事了。陆汀则费了些周章,他把两份警用干粮在桌上摆好,从隔离瓶中倒出背了一上午的热水冲泡,香味很快就从厚铝箔袋口溢出,这干粮是培根粥口味的,陆汀还多加了压缩燕麦块进去,饱腹感很强,口感也还行,用了真米真肉真蔬菜,而非合成口味。

他插上吸管,递给邓莫迟一袋。

邓莫迟没有拒绝,并且很快就喝完了。陆汀嫌烫还没啜下去一半,他就已经叠好袋子丢进垃圾篓。

“还有这个。”陆汀又从包里掏出两个桃子。

毛绒绒的黄皮上带点淡红,好像少女脸颊,散出丝缕清甜香气。邓莫迟接过一个,拿在手里聚精会神地端详了一会儿,完全没了那副总也睡不醒的模样。陆汀真担心他做出带回家给弟妹吃的那种事,毕竟自己没有多带,好在担忧并未发生,陆汀喝下最后一口粥的时候,那颗桃子已经被消灭了。

水分充足,果核分离。邓莫迟从牛仔外套的内袋抽出一块手帕,默默擦拭那颗干净的桃核。

米粥,还有水果,都是他第一次吃。

“我总觉得不少植物的种子都很好看,都能当吊坠戴着了,”陆汀也啃起自己的桃子,一般他都要削皮,但这次没有,那种娇生惯养的习性他想偷偷藏起来,“这颗送你了,我自己这颗,我准备拿回家看看能不能种活。”

“种树?”邓莫迟挑眉。

“我种过好多东西,家里樱桃都要熟了呢!就是桃树长大也要好几年,”陆汀一翘嘴角,酒窝就又露出一个,他看起来有些害羞,“最近我还种了花儿,有空带你参观,植物学家都快灭绝了,我算是一个业余的吧。”

“嗯,很了不起。”邓莫迟认真地肯定。

陆汀低头接着啃桃,眼睫也跟着垂下,只敢盯自己的膝盖,余光瞧见那颗桃核已经被手帕包好,收回内袋里去了。

下午霾尘被吹散了些许,天上空出一个光洞,地表一派晴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尾,身后跟着一辆咯吱作响的斗车,大批废铁就好像被绞碎的旧城市一般躺在熠熠日光下,安静地升温。

或许什么东西堆积得太多就能催生宏伟,包括垃圾也是,而人类在宏观景物面前的本能反应就是自省渺小,陆汀也不例外。他只能通过多动手干活来排遣那种漫无目的的淹没感,除去枪支,他只随身带了一把小小的激光匕首,到现在也学会用它在铁板上切出直线了。

有时也会闲聊,都是陆汀在问,邓莫迟来答,他们不互相看,都仔细观察四周。谈话内容涉及弹坑,涉及各家媒体口径不一的、当年核爆的当量,还有遗失在那场战役中的战机,陆汀对它从小兴趣浓厚,“Last Shadow”,这是传说中的名字,当年叛军首领的座驾,领着大批的部队就要攻上岸来。据传它装配的某些实验性技术在当今条件下都无法复原。

可它也仅限于是一支传说了,最后信号出现地点就在第四区,政府多年来却只找到一小部分存疑的零件,并未找到主体残骸,实际上也不该指望什么事物能在一场核爆中留存。邓莫迟说,最初前往第四区的风潮兴起,就是因为幸存下来的人造人们想要找到那架飞船,为英雄收殓,只不过许多年过去人们渐渐被垃圾吸引,再没有人相信它的存在罢了。

在介绍环境和解释原理方面,他从来不吝惜语言,但也仅限于此。陆汀想,这人如果是独自做这些工作,想必他也相当自适,但那种场景……总觉得十分寂寞。

随着距离的叠加、回收物的堆积,陆汀的汗越出越多。

某次拔出一根铜管塞到折叠钳里,他居然有些眼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脱掉手套倒出攒了浅浅一层的汗,傻话就那么说出了口:“我想找一只小狗,活的那种,找到就带来,”他闷闷地说,“和我们一起干活,就像以前人去山林里狩猎一样,比机械小狗好玩多了。”

“机械狗?”

“就是它,它虽然很大,但老是像小狗一样跟着你。”陆汀指指斗车颇为无辜的长臂。

邓莫迟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是笑了,面罩下那是极其细微的一声,“需要休息一下吗?”

陆汀恍然,道:“不用不用,走吧,走吧。”

于是两人接着走了一段。

眼花却又接踵来了两回,脚下的铅垫也像是走一步沉一步。陆汀抗拒着不往那方面想,却还是止不住地意识到,这不是劳累,而是更麻烦的一种状况。

不会吧?明明才过去小半个月呀?

陆汀下意识摸向背包最靠外的那层口袋,一整盒抑制胶囊,棱角隔着帆布,被他压在手下。

流明之罪小说
流明之罪
《流明之罪》的主角是陆汀邓莫迟,是作者它似蜜所著的一本纯爱小说,小说流明之罪主要讲述了:陆汀他之前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怎么会过得这样的慢,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等待是这样的难熬。

网友热议:知道了等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