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念鲤所著的小说《贴身》正倾情推荐中,小说贴身围绕主人公严帆吕卿开展故事,内容是:严帆虽然是忘记了自己的爱人,但他所喜欢的人一直都在他的心里,也是他一直都无法忘掉的人。
热门评价:当然是你。
《贴身》精选:
我被阿姨搀扶着站在一块石碑前。身边的人很少,几乎只有我和阿姨两个人。
我看着那块石碑上的字,明明那两个字写得很大,但我却看不明确。我眯起眼睛用力看,才从那上面依稀看出一个“严”字。我记得,那是爷爷的姓。
我突然发现,身边没有爷爷。我着急地扭动脖子,四处寻找爷爷的身影,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找不到他了。
石碑上刻着爷爷的姓,但爷爷却不在这里。
我努力挣脱开阿姨的手,迈着步子在这块陌生而又空旷的地方寻找爷爷。
这里竖着数不清的石碑,我很害怕,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丢下我,明明几天前他还躺在房间里的床上睡觉。
我叫着爷爷,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地找他。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走得很慢,走路不稳。我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腿一软,摔了下去。
我不禁觉得庆幸。每次不管爷爷在做什么,只要我摔倒了,他就一定会叫着我的名字来扶我。
于是我坐在那里等。但是我等啊等,一直都没有等到爷爷,只等到阿姨喊着我“老先生”急急忙忙地跑来扶我。
我甩开她的手,她却拿出一本本子来放到我面前。
那是爷爷一直贴身带着的本子,放在衣服靠心口的暗袋里。
本子的皮质封面已经翘起皮来,我拿过本子,仰头问她爷爷在哪里。
她沉默片刻,指着石碑和我说爷爷就在那里,他睡着了,变成石碑在那里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我拿着本子,下意识把它放到心口。
我知道,爷爷不在了。
那个爱着我的少年,也不在了。
爷爷曾经不止一次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将那本依旧放在心口暗袋里的本子掏出来,拿着笔吃力地写着什么。
我常常坐在床边,问爷爷他在写什么。
他说他在写我的名字,每天写上一百遍,就永远不会忘记我。
我问,这样爷爷就真的不会忘记我了吗?
他笑了笑,拧上笔帽问我,爷爷要是不在了,没有人爱弟弟,没有人对弟弟好了怎么办?
我没说话,只是忽然看见了那个少年的脸,很漂亮、很干净,用我喜欢的音调叫我弟弟。
然后我告诉他,不会的,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年,他和爷爷一样,都很喜欢弟弟的。
爷爷低下头,我看到他的手轻轻抖了抖,拧开笔帽握紧了笔继续写着。
我探头去看,爷爷在本子上写满了我的名字,两个字两个字挤在一起,当中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问爷爷,我不是叫吕弟弟吗?为什么你写的不是三个字,只写两个字?
我觉得他偷懒,威胁他说这样以后他会记不住我的。
爷爷又笑了,他说,我不叫弟弟,我叫吕卿,弟弟是一种爱称。
我想了想,又问,那你叫我弟弟,是因为你爱我吗?
爷爷说是啊,他爱我,爱我爱得要命。
我说那那个漂亮的小哥哥会生气的,因为他也爱我。
这次,终于轮到爷爷问我了。他问我,两个人里,我更喜欢哪一个。
我说不知道。因为我觉得,爷爷和他很像。但是他离开了我,爷爷没有。所以我马上改口说更喜欢爷爷。
我坐在地上,面对着刻着爷爷名字的石碑打开那本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前半本我看不懂,只能努力从那些字里找到爷爷的姓和我的姓。后半本就只剩下我的名字,写满正反一张纸,墨水的印记似乎还未干透,散发着些潮湿。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的眼泪。
阿姨把我带回家,给我换了弄脏了的衣服。
我坐在爷爷靠坐的床上,拿着那本本子翻来覆去地看。
但是我还是看不懂,我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字来。
阿姨端着饭进来,我放下本子接过碗,问她认不认识字。
她愣了愣,说认识的。
她给我读了爷爷的笔记。
我突然发现,他不是我的爷爷。
他是我的少年。
1936年冬。
严帆第一次见到吕卿的时候,是在他父亲一次长达八天的出差之后。
那天的上海很冷,似乎是因为临近过年的原因,早上严帆起床的时候,即使是在燃了暖炉的房间内也感觉到丝丝寒意透过坚厚的墙砖透进来。
父亲回来地不早不晚,恰巧赶在罗妈做完午饭之后。
严帆与母亲坐在餐桌前,刚端起饭碗拿着筷子夹菜,就听见外面汽车驶来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宏亮却又不粗犷,听起来反而带着些教书先生的儒雅。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父亲似乎在和谁交谈着。
母亲放下碗筷,就见老管家推了门,笑呵呵地迎着父亲进来。和父亲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叔叔,他身边带着一个与严帆年岁相似的少年,少年看上去有些清瘦,穿着传统的蓝灰色长布衫,披着一件宽大的毛皮外衣,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第一时间就看向了严帆。
严帆放下碗筷,跳下椅子,对着那个少年笑了笑。
“这是爸爸的朋友,吕叔叔。”父亲指着那个年轻的男人介绍到,“这是吕叔叔的儿子,他比你年纪小,你就叫他弟弟吧。”
“弟弟。”严帆站在原地,略有些拘束地叫了吕卿一声,不知为何,他没有说官话,而是用的上海方言,听起来软软糯糯,尾音微微扬起。
他不知道,这一声“弟弟”,吕卿记了一辈子,甚至在耄耋之年,什么都记不清的时候,他仍然记得有那么一个少年,用一口软软糯糯的江南语调叫他“弟弟”。
“我是吕卿。”躺在床上的老人突然开口,对着坐在床边念书的阿姨道。
阿姨愣了愣,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这才发现,原来前两年的时光,都是严帆在陪我做戏。
他没有戳穿我,也没有用尽全力把我从那段臆想中拉回现实,他只是默默地在我叫他爷爷的时候温柔地回答我,几乎有问必答,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两年的。
或许是靠着我时而清醒的状态,或许是靠着我有意无意间想起的那个少年。
现在想想也是可笑,那时严帆就站在我眼前,我却信誓旦旦地和他说着有另外一个爱我的少年。
我问阿姨他为什么会突然倒下。
阿姨踌躇片刻,告诉我他的身体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九十多岁的年纪,加上我这么一个需要寸步不离照顾的拖油瓶。他这一生无病无灾,只不过是老了罢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身边空空荡荡,整个人也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我配合着阿姨,乖乖洗漱吃饭。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但我却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1936年冬。
我那时是跟着父亲来到这座城市的。
父亲在南京,也就是我的老家,接待了一个客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看起来很干净儒雅。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父亲后来问我,想不想去上海。
我说想,他便带了我跟着那叔叔上了车。
后来,我就遇到了那个用软糯乡音叫我“弟弟”的少年。
我是庆幸我来了上海的,因为这让我遇见了严帆;但我也是为此而后悔的,因为严帆让我再也舍不下这个世界。
我的一生算是悲惨又幸运的。
1937年的那场悲剧让我没有了家,但是我很快有了一个新的家。
父亲因为一些大小事宜年后就赶回了南京,后来我也因为淞沪会战没能找到回家的机会。
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总而言之,南京彻底成为了我心中一块永远封存的伤疤。
我在上面浇上层层泥土,替它立了一块小小的碑。
父亲死在了那场乱局之中,母亲早在生下我之后便病弱离世,我从此没有了家。
自那以后我便住在了严帆家里,穿上了和他一样的小西服,打上了我从未打过的领结。
严帆家的教书先生和父亲给我请的很不一样,虽然教授的内容没什么大的差别,但是教授方法却大相径庭。
如果说我过去的先生是文质彬彬的长布衫,那么严帆家的先生是斯文温柔的燕尾服。
我和严帆相差一岁,说白了根本就不到一岁,甚至连半年都不到。他出生在十月,我出生在次年二月,认真算来,也就只差了三个半月。
也是因为不大的年龄差,我和他在一起读书。
先生,不对,现在应该叫老师。
老师什么都教一点,国文、算术、外语。
严帆的算术学得好,国文和外语却不如我。老师也不止一次称赞我记忆力好,记东西总是又快又好。
但有一点却十分令我头痛,我的字写得实在不好看。
虽然先前的先生因为我的一手烂字没少骂我,但我也从未改好过。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没有遇到严帆吧。
他写得一手好字,把坐在旁边的我比得几乎一文不值。
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字。但我也自私,不肯拿自己的名字练,却老是爱写严帆的名字。
老实说,我的字也不算太烂,只能说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写得规规矩矩没有风格而已。
我写过严帆的名字,在草稿纸上,在小本子上,在任何能写字的地方。
就这样,我在上海,安稳地从十岁长到了十八岁。
我十八岁那年,和严帆干了件极其荒唐的事。
我和他睡了。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那时候我们不再由老师教导,而是去了法国人开办在租界的学堂。
我们还是在一个班,甚至我还坐在他的旁边。
严帆长得很漂亮,很干净,我这么认为,那些女同学自然也这么认为。
于是,他收到了很多情书,附带学校里无数女同学的媚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很生气。
虽然严帆从不看那些情书,更不会打理那些女同学的媚眼,但我还是生气,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直到后来,严帆在放学的路上把我推进小弄堂,抵着我的肩膀狠狠压过来,他的唇和我的唇紧紧相贴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了。
因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漂亮干净的长相;喜欢他拉长了音调叫我“弟弟”;喜欢他抓到我偷偷写他名字千百遍后恼怒的模样;更喜欢他压着我,在我的身体里流连时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我们设想过无数严叔叔知道后会有的反应,但是严叔叔却没能知道这个“离经叛道”的消息。
他在最后的战火中丧了命。
也正是那时候起,我们才知道,严叔叔其实一直都不止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阿姨带着我们两个半大小子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严帆二十岁那年,放弃学业,从阿姨手里接过了家业。
阿姨接受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她说,只要严帆能有个伴就好。
但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和严帆才真正在阳光下走到了一起。
我从梦里悠悠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未亮。
我盯着身侧的空无一人看了片刻,心头突然空了一块。
严帆已经九十三岁啦,他累了,他这一辈子都在照顾我,都过得比我累,所以他先走了。
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老无比的皮肤缩皱起来,形成一道一道深刻的纹路。
右手在空中划下一横,缓慢却又虔诚地写下严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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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每天都伏在桌边,拿着那支钢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似乎不再忙着给花浇水,也不再在厨房里摆弄那些锅碗瓢盆,甚至都不再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他来找我说话。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没日没夜地伏在桌边,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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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听说过,死前抄写一个人的名字三千遍,死后即使喝了孟婆汤,下辈子也会记得他。
我开玩笑地和严帆说过,佯装认真地问他,以后会不会这么做。
他当时坐在办公桌前,闻言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一边在文件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淡淡地说了一句“会”。
我当时不信,当他随口敷衍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找了个话题掩盖了过去,这件事便也就慢慢淡忘了下去。
现在我老了,老得记不清事情,说话有一搭没一搭,没想到他却牢牢地记着我当年的那句玩笑话,在死前认认真真地将我的名字抄写了三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