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陈渡秦漾嘉的小说《夜奔荒原》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夜奔荒原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折断荔枝所著，内容是：陈渡的心里有一场属于自己的梦，而他的梦就是要和秦漾嘉相爱，只是他认为这根本不可能。
最新评论：没有可能。
《夜奔荒原》精选：
陈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宿舍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不知道哪个室友吃薯片发出的嘶嘶啦啦声。
顺着窗户望出去，此时外面刚飘了一层薄雪，天空被夕阳染遍，隐约泛着一点儿雪后映射出的淡紫色光芒。
确是夕阳无限好，只是陈渡昨晚失眠翻来覆去了一夜，今天又昏睡了一天，现在整个人大脑都有点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他没戴眼镜，穿着睡衣披了件外套，摸了摸兜里确定烟还在，于是抄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推门下了楼。
陈渡的宿舍位置临近篮球场，一下楼就能听到一群活力无限的男大学生正在篮球场里“呼天喊地”，这让他本就没休息好的大脑现在更加觉得吵嚷。
他往人少的另个方向走了走，有几条长椅已经被谈恋爱的男女占领了，他们彼此搂抱在一起，像是两株相拥而生的藤蔓。陈渡见此更加理直气壮，他本就是高度近视，现在没戴眼镜出来也看不太清楚人，于是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一对亲吻腻歪的小情侣旁边，从兜里顺出一支红塔山点燃。
他就这样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发，在一堆小情侣之中吞云吐雾。旁边的小情侣见他坐下很快翻了个白眼就走了，陈渡远远瞟了一眼，高度近视的眼睛现在看人仿佛都打了马赛克一样，他只能看出那姑娘穿了一身白色的羊绒大衣，走路一扭一扭，像是风中摇曳的月季花。
下一秒陈渡收回了目光，指间青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又落下，他吐了个漂亮烟圈，想着有时候做个庸俗情侣似乎也不错。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眼前的人影是模模糊糊的，路灯光也变成了无数个扩大的光点不断闪烁。陈渡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拼命试图放空自己，可脑子却不听指挥，想的尽是昨晚上秦漾嘉的身影。
十一月的哈尔滨已经开始冷了起来，陈渡在寒风中紧了紧外套，他想，东北的冬天可真冷啊，骨头缝里都钻着寒气，可是在这样冰天雪地里成长起来的秦漾嘉，笑起来却永远带着四月的春光。
秦漾嘉在陈渡的生命里，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存在。
昨天下了课陈渡和几个室友说好了一起出去吃火锅。正值周末，海底捞晚上人不少，领了号之后，陈渡看了一眼前面还在排队的人，于是决定跑商场吸烟区抽根烟打发时间。
陈渡烟瘾不大，最初开始吸烟是高三的时候，那段时间准备高考，他几乎没日没夜的学习，晚上犯困的时候，他就趴到阳台抽支烟。
一支红塔山的功夫，他像是个苦行僧，整日只给自己这点时间放纵去想秦漾嘉，想秦漾嘉的温柔眼睛，想秦漾嘉的性感喉结，想秦漾嘉的修长手指。
陈渡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因为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连秦漾嘉下巴的小痣都能清楚浮现眼前。
商场吸烟区人不多，陈渡进去的时候正好几个大学生走了出来，于是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选了个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从兜里里抽出一支红塔山，烟雾缭绕，伴随着肺里也吸进了一股烟草的味道，接着大脑一阵空白，人跟着也轻松了许多。
门口似乎又有人进来了，陈渡此刻正是头脑放空的好时候，他没心思关注身边人，继续吞云吐雾。
“兄弟，借个火。”身旁的人轻轻拍了拍他低声说道。
陈渡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太过于熟悉，尽管已经很久不曾听到了可是大脑残留的惯性记忆仍旧一下子就识别了出来。
他转头望过去，是记忆里的人。
秦漾嘉还和过去一样，脸没什么变化，皮肤白净连毛孔都没有，下巴上的痣平添了点色气，他个子比起高中好像又长了高了点，整张脸最吸引人的仍旧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眼尾上扬，睫毛又长，就连双眼皮褶皱都是走向漂亮的弧度。
秦漾嘉就用这样一双他记在心底多年的眼睛看着他，然后问道：“不好意思，忘了带打火机了，能不能借个火？”
陈渡头脑发晕，他从兜里把自己的西太后打火机递了过去。秦漾嘉的指尖擦过他冰凉的手，滚烫的温度似乎一路顺着手指烧到了他的心尖上。
秦漾嘉看着他的那枚西太后土星邮票打火机笑了笑，点燃手里的烟之后又给他递了回来，“打火机挺漂亮，我之前也有个一样的。”
陈渡没说话，他当然知道秦漾嘉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打火机，高中无数次的放学路上，他隔着一条的马路的距离，总都能看到秦漾嘉轻轻擦亮这枚土星打火机，然后点一支细长的红塔山，苍白的烟雾背后，秦漾嘉的脸变得朦胧，像是长空之下的撩人月色，在他心上泛起了一片激荡。
秦漾嘉在抽烟区的镜子里默默打量着陈渡，肆无忌惮的目光流连辗转，丝毫不加掩饰。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秦漾嘉随口问了一句，尽管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刻意搭讪。
“没有。”陈渡低着头，下意识反驳了回去。
秦漾嘉挑了挑眉，继续抽烟，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就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陈渡的烟已经熄灭了，可是他却没舍得挪动脚步，只觉得心烦意乱，刚想从兜里再顺一支烟出来，这时候门口有个姑娘走了进来。
“秦漾嘉，你什么情况啊？电影都快开始了！”姑娘上前拉住秦漾嘉的胳膊，说话声音又嗲又腻，是很典型直男喜欢的类型。
秦漾嘉任由那女生拉住他的胳膊，然后一脸温柔捏了捏她的脸，“我就抽支烟的功夫，走吧。”
他要走了吗？陈渡心里闷闷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镜子里。谁知道却在镜子中对上了一双温柔眼睛，秦漾嘉竟然也在看他。
他们两个人隔着镜子对望，只一眼，陈渡收回了目光，下一秒就被掉落的烟灰不小心烫了一下，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操。”陈渡没忍住轻声骂了一句。
下一秒秦漾嘉笑了。
陈渡可以确定，秦漾嘉在看到他手麻脚乱被烟灰烫到的时候，他笑了，尽管声音很低，可是在这么小的吸烟区里，他凭借多年暗恋经验仍旧听出了秦漾嘉的笑声。
陈渡转过头去看了秦漾嘉一眼。谁知道秦漾嘉竟然正大光明地笑着看他，手里却揽过了身旁的娇小女朋友。
“走了宝贝。”秦漾嘉的眼睛始终落在陈渡的身上，那样玩味的目光看得陈渡心里乱糟糟的，可是秦漾嘉的脚步却不曾停下，他就这样揽着女朋友推门大步流星离开了。
和过去的漫长高中生活没有什么不同，秦漾嘉永远都是走在陈渡前面，只留给他一个怎么追也够不上的背影。
一支烟烧到了尽头，陈渡突然有点沮丧了。有什么区别呢，无论是十四岁的陈渡还是二十岁的陈渡，都没法让秦漾嘉为他停留片刻。
秦漾嘉是风，风怎么会为一粒尘埃停下脚步。
陈渡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叠衣服，刚刚洗过的卫衣带着点百合洗衣液的清香，很像是他曾经在秦漾嘉身上闻到的味道。
电话里陈渡妈妈用多年教师的嗓门冲他喊，“陈渡，最近降温了，穿没穿秋裤啊？”
陈渡把手机挪开了点，一边往柜子里挂衣服一边回应，“穿了，秋裤早就套上了。”
“我给你报了个雅思培训班，上课的地方就在你们学校附近，这周末就开课了，你记得去上课。”
陈渡叹了口气，“妈……我都说了不用报班，我自己复习就行了。”
“那不行，单位你刘阿姨都说了，那个雅思口语一定要报班去学才比较好，能跟外教老师直接沟通，她儿子就是报班学了几个月，雅思分数考的特别高。”
陈渡也不知道他妈有什么执念，估计是因为她同事家孩子不少出国留学的，于是在攀比心理驱动下，自从他刚上了大三，他妈就一直催着他去考雅思，说是等到大四直接就能申请国外的研究生，不用耽误一点时间。
“行，我知道了。”陈渡懒得跟他妈纠缠，挂了电话，他把最后的那几件衣服一股脑塞进了柜子里，然后一头栽倒在吊椅上一动也不想动。
隔壁床的室友仍在和他女朋友煲电话粥，两个人甜言蜜语你来我往，听得陈渡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渡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似乎比普通人少了一根恋爱神经。
上了大学后这几年，也陆续有人追他，男生女生都有，可他却连一丝恋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这些年他只喜欢过秦漾嘉一个人，而这种喜欢从最开始就是以一种朝圣的心态，他习惯了追随在秦漾嘉的身后，却从没有想过和秦漾嘉在一起的样子。
陈渡摘掉了鼻梁上有点沉重的眼镜，他最近眼睛不舒服的频率提高了，隐形眼镜戴久了也会干涩流泪，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时间去把近视手术做了。
闭上眼睛，耳边是室友腻歪着对电话那头说宝贝我最喜欢你了。陈渡有点犯困，趴桌子上彻底睡过去之前，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秦漾嘉的时候。
陈渡第一次遇见秦漾嘉的时候，没有偶像剧里的浪漫情节。那时候的陈渡，整日穿着宽大的校服，因为正处于青春期，他的身材有点微微发胖，额头还总是冒出几个青春痘，因为中考在即，他用眼厉害导致近视度数疯长，那副黑色大框眼镜始终挂在脸上，遮挡住了他的单眼皮眼睛。
陈渡的整个青春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形象，谈不上好看难看，只能说是一个丢到人群里根本辨认不出的男生。
陈渡从小就深知自己的普通，因为在他和父母过年去走亲戚的时候，如果是漂亮的小孩子得到的夸赞都会是“小朋友越长越帅了。”而轮到陈渡的时候，他得到的往往是一句“陈渡一看就是特别乖，学习成绩又进步了吧。”
是的，对于相貌平平、性格也没特点的陈渡来说，他唯一能够让人夸赞两句的应该就是稳居年级前十的成绩。
可是这样的成绩对于当时的陈渡来说却越来越像一把枷锁，因为这意味着他一刻不敢松懈、只能更努力的学习让自己留在年级前十的行列里，一旦有被踢出去的风险时，回到家他就觉得自己没办法看妈妈的眼睛。
陈渡妈妈是个人民教师，她总是在外面说“哎呀，我也不要求我们陈渡特别努力，我希望他快乐成长就够了。”
可是回到家，一旦陈渡考试成绩不理想，妈妈就会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向他，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刀，“陈渡，最近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成绩会下滑呢？”
陈渡有时候真的很想大吼一声，我学习上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不够聪明罢了。
只有陈渡自己知道，他为了能够留在这个学年前十名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跟大多数理科占优的男生不同，他在文科上很有天赋，但是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则是有点不开窍，班级里前几名的同学只要一遍就能听懂的题目，他却总要磕磕绊绊思考很久才能搞懂老师的思路。
没有人看到陈渡每次考试前都要复习到接近天明，他一次又一次在草稿纸上算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只为了能留在那个所谓的年级前十。
遇到秦漾嘉那天是一次中考前的模拟考试。学校打乱了考场，陈渡被分到了隔壁班级。进入考场后，他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掏出了数学小册子最后再背背基本公式。在考试开始前的第一遍铃声响起时，讲台前的监考老师提醒道：“现在所有同学把你手中和数学有关的资料拿到前面来，只留下考试需要的文具。”
陈渡有点强迫症，每次考试前，他总要拿出几支黑色碳素笔依次试用一下，似乎确定了笔是正常流畅出水之后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一点。
还好，很幸运，这次他连着试了两支笔，都是非常流畅。陈渡心情好了不少，长舒了一口气后把手里的资料塞进书包里拿到前面的桌子上。
咚的一声响，在他的黑色书包旁边，有一本封皮已经有点破烂的数学书丢了过来。陈渡转头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男孩穿着校服高高瘦瘦的背影。
这就是秦漾嘉第一次出现在陈渡的生命中，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常的清晨，只留给陈渡一个清瘦背影，从此刻在他心上，再也没丢掉。
第二声铃响了。陈渡回过神，赶紧回到了座位里，刚才那个清瘦背影现在就坐在他的斜前方，隔着一个过道，陈渡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眼型圆圆的，微微上挑，抬眼看黑板愣神时都带着让人神魂颠倒的温柔。陈渡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他，他支着下巴，手里的笔转来转去，那双漂亮的眼睛就看着窗外，清晨的阳光打到他脸上，长长的睫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前面的卷子这时候传了过来，陈渡收回了目光，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数学卷子上。这次模拟考试数学题不算难，选择填空他很快完成了，大题部分也都是复习做过的题型，只有最后一道题有难度，他试着画出坐标系算了算，得出了一个数字。最后他把答案写上去，前后又检查了一遍试卷，没有什么大问题。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提示了一句。
陈渡放下笔，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斜前方。那个背影已经趴桌子上开始睡觉了，监考老师过来拍了拍他，他就懒洋洋地坐直，不到五秒钟又倒了下来。
陈渡莫名有点想笑。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那个背影似乎仍旧迷迷糊糊地犯困，瘫在座位里头都没抬起来。
卷子被收上去了，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开始往出走，陈渡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文具，余光就飘向斜前方的位置。
那个背影仍旧趴在那儿没动，他好像困得不行，像是几天没睡了一样，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都没弄醒他。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陈渡正准备拿上书包往出走，就看到门口进来了一个女生冲到他的身边，重重拍了他一下。
那个女生很漂亮，在周边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是打扮土气身材发胖的时候，她已经是清瘦白净的模样，五官温柔，一头柔顺长发会编成各种各样好看的辫子。
陈渡过去在期末年级颁奖时候见过她很多次，她总是在光荣榜前五名，而且物理成绩极好，拿过好几次单科状元，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甚至还弹得一手好钢琴，每次晚会她的钢琴独奏一定是年纪压轴节目。
陈渡曾经想过，这么完美的女孩儿上帝究竟给她关了哪扇窗呢？后来却不得不承认，上帝在造人的最初就是偏心的。
这个被上帝偏心的女孩子她叫冯娆。
“秦漾嘉，别睡了！陪我去买雪糕吃。”冯娆一下没叫醒他，又掐了掐他胳膊，终于把他弄醒了。
陈渡路过他们身边，目不斜视，心里却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秦漾嘉。
他听到身后传来秦漾嘉的声音，他刚睡醒，嗓子还有点哑，“走吧，娆娆。”
他叫她娆娆，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那么点千回百转的温柔，陈渡光听着都觉得心脏一软。
秦漾嘉从他身边经过，捞过了那本破破烂烂数学书就往门外走，冯娆站在他身边，刚刚好低他半个头。
陈渡一时愣神停在了原地，眼前的一双璧人背影越走越远，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一会儿觉得他们是真的很般配，一会儿又觉得有那么点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涩弥漫在心底。
那天晚上，陈渡趴在桌子上，他在自己数学书的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好像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人，我有点在意他。
陈渡从那天起，有了漫长青春的唯一秘密，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男生。
很奇怪，他当时似乎并不认为喜欢上一个男生有什么不对。他只是觉得，秦漾嘉太耀眼了，这样的人，像是霁月春风，像是被供奉于高堂之上的神佛，又像是山谷间遥遥穿行而过的薄雾。
陈渡喜欢秦漾嘉，却不敢肖想他，只能默默把他当作一个秘密，任由他在自己自卑的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操。”陈渡今天心气不顺，就连游戏都跟着不顺，连输了好几局。
他把耳机摘了下来，网吧里吵吵嚷嚷的人声此起彼伏，陈渡点了根烟，身体往后靠了靠想着放松下心情。
陈渡注意到他的身边是一对年轻高中小情侣，男生打游戏，女孩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两个人吵吵闹闹，男生想抽烟，女孩不让，皱着眉头说了他几句，于是男生就乖乖把烟放了回去。
陈渡看着这对小情侣突然想，也许爱情就是能够让人去无条件迁就对方的。
他曾经一度为自己无处不在的细致观察力感到自豪，毕竟就是凭借着这种观察力让他能够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来来往往却片叶不沾身。然而今天在不经意观察到身边小情侣的这个细节之后，陈渡的心情却突然有点低落了下来。
他第一次觉得有时候观察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
高一的时候，陈渡凭借着中考发挥还算优异的成绩直接考入了市重点高中，而在分班的姓名榜上，他发现了两个并列的名字——秦漾嘉、冯娆。
这两个名字就这样般配的前后放在了一起，和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一样，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高一上半个学期，学校还没有分文理科。陈渡的班级是一个重点班，班主任是个胖胖的物理老师，据说等到下学期分文理科之后，这个班级就会成为理科重点。
新的班级里，陈渡仍旧是那个不声不响的存在，他的语文和历史成绩都是班级前列，然而数学、物理一如既往，要非常努力才能达到重点班的平庸水准。
十五岁的陈渡个子长高了一些，但是随之而来伴随着的就是体重的增加。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班级的倒数第二排，而很巧的是，秦漾嘉的位置仍旧在他不远处的斜前方。
高一的上半年，这似乎是目前为止陈渡离秦漾嘉距离最近的一段时间。他们相隔着一个过道，陈渡每每抬头，余光都能看到秦漾嘉的背影。
陈渡逐渐养成了一个小小的习惯，他总会在学习累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一眼秦漾嘉的方向。
大多数时候秦漾嘉总是在犯困，只有到他喜欢的物理课时他才会打起精神，他在做题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咬手，下课时会和身边朋友成群结队去上厕所。
陈渡发现秦漾嘉和大多数重点班的学生都不同，他似乎很少看到秦漾嘉为了学习犯愁，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学习这件事对于秦漾嘉来说，更像是无聊时候的消遣。
然而就是这样，每一次考试成绩下来后，秦漾嘉的成绩仍旧能留在重点班中游，他的文科不好，给他总成绩拉了不少分，但是物理和数学却始终占据班级前列。
秦漾嘉是个很奇怪的人，陈渡在观察他一段时间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似乎很少有什么真正在意的事情，他对于考试成绩从不在意，每次年级排名榜一发下来他都是瞟一眼就丢进垃圾桶。他对于老师的说教从不在意，在各科老师针对他上课犯困睡觉的事找他聊了无数次后，他也仍旧是屡教不改。他甚至对于给朋友花钱也从不在意，很多次体育课后他都会请一群朋友喝奶茶，有时候赶上节日，还会给全班买零食。
陈渡总能听到班级同学对于他的议论，有人说秦漾嘉家里似乎是做煤矿生意的，他爸爸特别有钱，某一次来开家长会车牌号甚至是五个8的那种。也有人说秦漾嘉家庭关系复杂，他妈刚死没几天，他爸就把怀着孕的小老婆娶进了门。
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陈渡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秦漾嘉。唯独有一件事，陈渡是十分认同。
有人说，秦漾嘉非常喜欢冯娆。
被上帝偏心的女孩在进入高中后，仍旧是班级里最亮眼的存在。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是班级的班长，开学晚会上一曲月光小夜曲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陈渡在无数次偷偷观察秦漾嘉之后发现，秦漾嘉也有他的小习惯，那就是上课无聊的时候，他会看冯娆的方向。
秦漾嘉经常一只手臂托着下巴，貌似是在看黑板的样子，实则目光的方向都是第一排的冯娆。他看冯娆的时候总是笑着的，本就微微上扬的眼睛带上温柔的笑意更加好看了。
十五岁的陈渡有一个心事名字叫暗恋。青春期的喜欢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也是一种不知来由的情感，它没有那么多的势利，没有那么多的所以然，就像陈渡对秦漾嘉无厘头的暗恋，似乎起因只是因为秦漾嘉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与他截然不同的个性。
在懦弱又自卑的十五岁，满头青春痘的陈渡从未觉得自己的这场暗恋需要一个结果，他一直以一种虔诚的朝圣者的心态在喜欢着秦漾嘉，甚至更多时候，他只是在观察秦漾嘉。
他试图通过观察秦漾嘉，从他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然后让自己有一个小小的动力继续这种枯燥又无法改变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
晚自习下课后，陈渡作为值日生留下打扫卫生，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是物理老师留下的最后一道大题解题思路，在打扫干净教室后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自己站在讲台上把解题思路看了一遍，最后十分丧气承认还是有几个步骤理解不了。
陈渡第一次如此痛恨天赋，同样的题目，秦漾嘉甚至不需要老师的讲解就能得到最标准的答案，而他在老师讲过后仍旧还有不能理解的步骤。
陈渡叹了口气，最后拿起抹布准备把那一黑板他碎了的自尊全都擦掉。
当黑板被清理干净后，陈渡把抹布折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放好，就像他规规矩矩的生活一样。回到座位上背好书包，手上残留的粉笔灰让他轻微洁癖发作，于是出了教室门他转了个弯去了水房。
教学楼里很安静，大多数学生在这个时间都已经回家了，走廊里只能听到一楼的大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
陈渡突然觉得这种安静让他心情变得很舒适，他不用在人群中强迫自己去迎合别人，也不用听到身边同学莫名其妙的吵嚷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陈渡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他不想打破这种安静。
水房在走廊的尽头，陈渡走到了一半，突然听到水房里有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声音太过于熟悉，以至于陈渡甚至不用走到尽头就已经知道是谁。
“娆娆，我喜欢你。”秦漾嘉似乎正躲在水房抽烟，他呼了一口烟，然后轻声说。
对面的冯娆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说：“漾嘉，我现在不能谈恋爱，如果被我妈发现我谈恋爱，我就完了。”
“那我们不公开就好了。”秦漾嘉紧接着就说道，语气中带着点迫不及待。
冯娆又沉默了，直到空气似乎都快凝固，她带着哭腔说：“漾嘉，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为你冒一次险。”
陈渡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躲进了旁边的空教室，走廊里那两个人脚步声渐远离开了。漆黑的空间里，陈渡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整点的钟声一同敲响。
就是这一天，他在心底里又多了一个和秦漾嘉共同守护的秘密，这让他在之后暗恋秦漾嘉的漫长过程中有了那么一点自以为是的参与感。
暗恋本就是一场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是在陈渡的独角戏里，他在那一晚过后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守护者的形象，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守护着秦漾嘉和冯娆的秘密。
痛吗？对于当时十五岁的陈渡来说，心痛尚且还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只是在看到秦漾嘉这样的人会在放学后单独给冯娆抄一张作业条贴在饮料瓶上送给她时，陈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像是一捧酸涩的柠檬一起挤出了汁液落在了心尖上。陈渡清楚，这种滋味不是嫉妒，他并不嫉妒冯娆，相反在他心里，当时的冯娆就是那个和秦漾嘉最般配的人。
陈渡没想过要把秦漾嘉拖到一个同性恋的位置上，他不敢想，更觉得自己不配，
他只是在追随秦漾嘉的过程中，见证了太多他为冯娆做的事情，小到午饭多给冯娆带出的鸡腿，大到冯娆过生日时，他给全班同学订了超大号蛋糕只为了能让大家一起给冯娆送上生日祝福。
后来过了很多年后，陈渡才开始明白，他最初对秦漾嘉的心动，恰恰是因为秦漾嘉和冯娆的秘密爱情。
十五岁那年，是秦漾嘉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心甘情愿的迁就，是义无反顾的付出，是盛在眼里放在心底的珍重。
进了十二月，哈尔滨又下了场大雪。陈渡起床后忍着刺骨的凉水洗了把脸，从箱子里掏出了最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今天是他妈给报的雅思班开课第一天，他随手从书架里抓了个本子，等到了雅思班教室坐下翻开才发现，这是他高中时候写了一小半的物理笔记。
本子里面飘逸的字迹未改分毫，前几页都是断断续续的物理题，再往后翻就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今天课间操，他又没在好好做操，只是一直看着领操台上的冯娆傻笑，真蠢。”
“今天物理课，他在前面给大家讲了一道很复杂的题，说实话，讲完之后我还是有点没听懂，但是不影响他帅。”
“今天下课，他去给冯娆送饮料，冯娆看着好像不太想理他，也许是吵架了吧。”
“今天晚上值日，我们两个一组，他问了我一句桌子怎么摆，不过感觉他好像都不记得我叫什么。”
陈渡翻了翻，这些字迹现在看来都很稚嫩了，那些遥远的青春心事过了这么久后重新再看到不免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又好笑。
当时的他就这样傻乎乎守着秦漾嘉和冯娆的秘密，自以为暗恋心事无人察觉，看着他们两个人秘密恋爱，然后他就仿佛偶像剧里不知名的路人甲，在一个卑微到尘埃的位置，他在这场暗恋中用守护者的心态偷偷解放着那个胆小又懦弱的自己。
雅思教室人越来越多，外面大雪纷飞，屋子里地暖很好，再加上人多拥挤反而更加闷热了起来。
陈渡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他转了转笔莫名有点烦躁，于是趁着还没上课，他从后门出去站到窗口抽烟。
几口红塔山的烟雾从肺里萦绕穿过，陈渡刚才十分的烦躁心情现在变成三分了。
咔哒一声响，寂静的空气中身边传来了打火机的响动。
陈渡微微侧过头，下一秒就愣怔在了原地，身边的那人指尖夹着一只烟吞云吐雾，黑色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衬得肤色白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就盯着陈渡，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低声说：“是你啊，真巧，又见面了。”
陈渡心跳如鼓，张了张嘴却发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能吐了口烟雾，干巴巴回了一句，“是挺巧的。”
秦漾嘉笑出了声，他本是为了陪女朋友才报的雅思班，结果前天一场冷战，女朋友和他提出了分手，这下好了，雅思课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来上。
刚上楼他其实就看到了陈渡，那个前几天在商场吸烟区有过一面之缘，用着和他一样的西太后土星打火机的男孩。
那个男孩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栗色柔软的头发趴在额头上，楼梯的窗口半开，他对着窗户缝抽烟，呼吸之间的烟雾缭绕，他整个人看着淡淡的，眉宇之间尽是低落。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抽烟抽得猛，一支烟烧到了尽头后又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支续上。
真奇怪，秦漾嘉总共见过他两次，每一次他都是一脸愁云惨雾地抽烟，那股子淡淡的烟草味道似乎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清冷又不着边际。
秦漾嘉最后拿着打火机走到了他身边。
透过窗缝，空气中还残留着点雪后的清新，陈渡熄灭了烟，却始终再没有转头看秦漾嘉，他习惯了过去看着秦漾嘉的背影，如今两个人并肩而立，他确实还不太适应以这种距离和秦漾嘉说话。
秦漾嘉倒是很自在，目光始终若即若离落在陈渡身上，那样琢磨的目光让陈渡觉得自己多年的卑微心事都快要被看穿了。
他决定先发制人，“你一直看我干嘛？”
秦漾嘉叼着烟，估计因为早上起得早，现在说话声音还有点哑，“你也是来上雅思课的？”
陈渡点头，“是。”
秦漾嘉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片刻后他抱着手臂笑了，“我也是，那咱们也算是同学了，认识一下吧，我叫秦漾嘉。”
陈渡看着他，一时之间有点恍惚。这个场景他曾经在梦里反复重演过无数次，他梦到自己走到秦漾嘉的面前，梦到秦漾嘉对他笑，梦到他们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在一起，梦到他能够堂堂正正与他相识。
在经历了一整个青春的漫长暗恋后，陈渡终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在雪气混着烟草的味道中，等到了一场迟到的相识。
“陈渡，我叫陈渡。”清晰的字句从他嘴里吐出，带着点不知缘由的坚定。
秦漾嘉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但是再回想又觉得记忆一片空白。他放弃了那点纠结，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事儿咱们互相通知一下。”
陈渡点开微信，叮的一声响二维码扫出了结果。他把好友申请发送过去，下一秒对面直接通过。
秦漾嘉当着本人的面随手点开陈渡的朋友圈，陈渡朋友圈内容不多，偶尔几条是分享的音乐，自己的照片一张没有。
生活挺无趣的，秦漾嘉兴致缺缺扫了两眼就关上了，和他这种喜欢玩的性格不同，陈渡这个人看着总有那么点傲劲，给人一股子距离感，然而望着他的眼神却又带着点不知缘由的柔软。
“走吧，要上课了。”秦漾嘉收回手机，叫上愣神的陈渡一起进了教室，接着直接坐到了陈渡的位置旁边，似乎约定好了一般。
那天的雅思课下课后，秦漾嘉和陈渡一起出了教室。
刚一出门，扑面而来的大风裹挟着雪碴子打在了脸上，秦漾嘉紧了紧外套，挺自然就伸手把陈渡的羽绒服帽子给他扣了上来。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秦漾嘉顶着大风问他。
陈渡点了点头，这眼瞅着也快中午了，他还确实有点饿了，而且这可是跟秦漾嘉一起吃饭啊！陈渡之前连想都不敢想。
大雪天吃火锅正是合适的天气。
陈渡刚一进了火锅店后就被一股热浪冲得脑袋发晕，他突然有点后悔了。刚才秦漾嘉问他想吃什么，他鬼使神差就回了一句吃火锅。
提出吃火锅是因为陈渡不经意想起了一些往事。高一那年体育课，他在后排听到冯娆和秦漾嘉撒娇小声说想吃火锅了，当时秦漾嘉就摸了摸她的头说，总吃火锅上火。冯娆不依不饶地和他闹说，你就陪我去吃嘛，求求你了。秦漾嘉看着她无奈笑着妥协了，他说，我不爱吃火锅，不过你想吃的话等周末我陪你去。
最后他偷偷扯了扯冯娆的辫子然后很宠溺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天晚上，陈渡在物理笔记里写下的一句话就是“他不喜欢吃火锅，但是却愿意陪冯娆去吃。”
今天天气冷，火锅店里人满为患，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带着辣椒香气扑面而来。九宫格的牛油锅底刚端上来，陈渡就看出秦漾嘉脸色不太好了。
他本身就肤白，现在被热气激得脖子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色微红，他一直不断用纸巾擦汗，看起来有点局促。
陈渡突然心软了，他想，这样刻意刁难他看他难受最后心里憋屈也还是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更何况，这只是一顿火锅而已，也证明不了什么，也许过去了这么久，秦漾嘉口味已经变了也说不定，说到底只是陈渡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咱们换个位置。”陈渡叹口气起身说道。
“怎么了？”秦漾嘉有点懵，但还是按照他说的换了过去。
等到秦漾嘉坐过去之后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陈渡那个位置离门口比较近，会凉快一些。
秦漾嘉笑了，陈渡这种不动声色的细腻温柔还真是挺可爱的。
陈渡沉默着往锅里下着肉和蔬菜，秦漾嘉没说话，只拿了个小碗给他倒了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太辣了，吃之前可以过过水，能好一点。”秦漾嘉捡起了一片已经熟了的肉在水里过了一遍，立马一层红油就漂了起来。
陈渡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一大片还沾着麻椒粒的牛肉就被他直接塞进了嘴里。
陈渡面无表情，“看来咱们吃东西好像真的很合不来。”
秦漾嘉被逗笑了，他学着他的样子挑了一块没那么多辣油的肉吃了一口，然后低声说，“适当变一变，好像也还不错。”
陈渡慌乱中手一抖，刚捞的丸子啪就没夹住掉进了锅里。
他有点愤愤地想，怎么每次和秦漾嘉在一起，刚想让自己看着冷静自持，结果就总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差错。
秦漾嘉倒是面色平静帮他把丸子捞到了盘里，他似乎还是不太喜欢吃火锅，只吃了几片肉就放下了筷子开始喝水。
陈渡甚至注意到，他不光自己开始喝水，还时不时往他的杯子里也填满水，好像生怕他被辣死在餐桌上。
秦漾嘉往后坐了坐，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吃饱后他看着比平时松弛了许多，那双漂亮的眼睛就盯着陈渡，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声音低沉问道，“你是在黑龙江大学上学？”
陈渡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惊讶，他还没自恋到认为秦漾嘉这种人在高中毕业后还会关注自己这个路人甲的大学去向，他轻声说：“对，你怎么知道？”
秦漾嘉把刚煮好的脑花给他捞到了盘子里，“猜的，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商场不就离黑龙江大学最近。”
陈渡没说话，埋头吃着脑花，那次的见面对于秦漾嘉来说的确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对于他来讲，却是梦里反复重演过的相逢。
“学什么专业的？”秦漾嘉手里的打火机火舌跃起又落下，他有点想抽烟，可是看着陈渡吃得正香，怕呛到他又放弃了。
“阿拉伯语，你呢？”陈渡喝了口水问道。
“我在哈工大，学航天工程的。”秦漾嘉笑了笑说道。
陈渡没有一点儿意外，关于秦漾嘉的学校和专业，早在高考结束他就已经在校门口的光荣榜上看了无数次。
甚至报考哈尔滨的学校，有多少心思是为了离秦漾嘉近一点，陈渡都不敢细想。
“为什么选择留在哈尔滨上学？你能考进哈工大，那你高考分应该也不低吧。”陈渡转了个话题问道，其实这个问题也是他好奇了很久的事情。
秦漾嘉眼眸暗了暗，他静静地看着锅里翻腾的红汤，眉头微皱，一只手搭在沙发边上，片刻后，他掀起眼皮看向陈渡，“挺幼稚的，为了当时喜欢的女生。”
陈渡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他张了张嘴，反倒不知下句接什么好了，毕竟这个女生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秦漾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手指在沙发边沿轻轻敲了敲，然后继续说：“不用这么尴尬，没什么不能说的，当时为了女朋友选择留在哈尔滨了，结果她违背承诺跑了。”
陈渡心里一震，冯娆当初多喜欢他，不止他清楚，他们两个的事儿闹到最后全校的人基本都知道。
冯娆竟然会先爽了他的约，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挺悲惨的故事。痴情男女说好了两个人报考同一所大学，结果女孩子最后却违背承诺，美好的大学生活只留下他一个人。
秦漾嘉当时是什么心情呢？陈渡控制不住地想，秦漾嘉那么喜欢冯娆，他在暗恋秦漾嘉的所有日子里，都见证着他对冯娆的真心。冯娆在爽了他的约，把他一个人留在哈尔滨的时候，他还好吗？
“干嘛啊？同情我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秦漾嘉在他愣神的眼前挥了挥手，似乎为了打破眼下这个有点微妙的气氛，他开玩笑闹道。
陈渡回过神，他眼睛有点酸涩，为了避免被秦漾嘉发现，他只能把头埋低大口清理盘子里的菜。
秦漾嘉看着他，眼前的男孩双眼通红，像个小兔子一样埋着头扒拉盘里那两根青菜。真奇怪，明明说的是他的事儿，可陈渡却看起来比他还要难过得多。
秦漾嘉伸出手，最后往他的杯子里填满温水，“慢点吃，别烫着了。”
“喝点吗？”陈渡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问道。
“你酒量行吗？我不伺候醉鬼啊。”秦漾嘉看着他有点怀疑问道。
陈渡撂下筷子，“哈尔滨千杯不醉，你以为跟你开玩笑的。”
秦漾嘉乐了，他也没墨迹，直接叫上服务员上一提哈尔滨啤酒。
很快服务员把啤酒端了过来，陈渡利落开了瓶盖，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个扎啤杯。
陈渡朝着秦漾嘉举了举杯子，“喝一杯吧，大雪天吃火锅喝点啤酒还挺浪漫。”
秦漾嘉也痛快，他伸手把自己的杯子倒满，然后冲他碰了碰杯子，“干杯。”
几瓶啤酒入肚，陈渡脸色开始变红，他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然后笑了，“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像喝醉了？”
秦漾嘉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里，他静静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挂上了一点笑意，“你醉了吗？”
“我没醉，我就是喝酒上脸，看着像是醉了，实际脑袋清醒着呢。”酒意上头，陈渡开始大胆看向了他，说话也轻松了一些。
秦漾嘉的烟在指尖燃着， 他漫不经心弹了弹烟灰，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之前的女朋友也这样，喝酒上脸。”
陈渡有点困惑眯了眯眼睛，“上次在商场的那个姑娘？”
秦漾嘉点头，“是，可惜已经是前女友了。”
陈渡眼神温吞，他握着酒杯然后半开玩笑说：“为什么分手？上次的时候不还挺好的。”
“谁知道呢。”秦漾嘉灌了口啤酒，“我可能不适合爱人，和我交往过的女孩到最后都觉得不快乐。”
“才不是。”陈渡慢悠悠否认道。
陈渡想，他知道秦漾嘉是什么样的人，他曾经见证过秦漾嘉和冯娆的爱情，见识过那样的爱情，他就从没质疑过秦漾嘉有一颗会爱人的心。
也许只是因为他把那颗爱人的心都留给了冯娆，所以对待其他人总是看起来应付随意不太上心。
陈渡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类所有的爱意都是有限恒定的，正如同他的爱意都已经留给了青春里的秦漾嘉，而秦漾嘉却是给了冯娆。
爱本身就不是明码标价的事情，不是我为你付出多少就应该得到多少，所以无论是他还是秦漾嘉，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受过的伤和得到的痛，都是公平的。
“秦漾嘉。”陈渡凑近了他一些，目光温柔唤他名字，他控制着自己酸涩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认真说：“爱是礼物，不是负担，别失去爱人的能力。”
秦漾嘉看着他，眼前的男孩清瘦白净，因为喝了酒脸颊带着点红，微微浮肿的眼皮让他平时清清冷冷的五官添了点脆弱，他眼神清澈，像一株风雨中依然挺立着的小薄荷。
他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会为了他的过去伤心掉眼泪呢？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他不要失去爱人的能力呢？
秦漾嘉被他这一记直球击中有点手足无措了。和冯娆分开后的日子里，他和很多女孩谈过短暂的恋爱，身边来来往往的脸换个不停，有不少人直到分手他都记不太清楚样子。那些女孩子分手的时候总会骂他说，秦漾嘉你这个人就没有心。
后来他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真的不适合谈恋爱，也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压根就没有心。可是他明明是好好爱过一个人的，他曾经是在高考后带着那个人一起去坦桑尼亚看过雪山的。
只是那些深情早在这些年和冯娆的艰难拉锯中点滴不剩了。
火锅店昏黄的灯光下，陈渡安安静静坐在他的对面，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带来了一层朦胧的光影。秦漾嘉细细望着他，从相貌上看，陈渡不算是特别帅，他的长相更偏向于清冷相，五官其实并不是特别出色，但是组合在一起却莫名和谐，再加上人又瘦又高，浑身上下那股子傲劲挺吸引人。
陈渡太真诚了，他看着他的目光里总带着若有似无的温柔还有百转千回的纠结。
这样的目光，秦漾嘉从来没在他那些女朋友身上见到过，那些女人有的是为了他的钱和家庭喜欢他，有的是为了他这张脸喜欢他，可是陈渡不同，他的眼神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秦漾嘉分明能看到，他似乎只是单纯在意他这个人而已。
秦漾嘉最后清空了酒杯，他有点无奈笑了笑，轻声说：“傻子。”
陈渡就这样算是和秦漾嘉成为了朋友。每次的雅思课上，陈渡去的时间都比秦漾嘉早一些，他总会为秦漾嘉留出了他身边的座位，而秦漾嘉也逐渐习惯一进教室就下意识找他的背影。
他们会在雅思课下课后一起约着去吃个午饭，有时候是门口的烤肉小店，有时候是铁板烧，有时候就是一顿最简单的肯德基。
秦漾嘉不经意间记住了一些关于陈渡的习惯，例如他喜欢吃辣，就连汉堡都要点加辣份，例如他不喜欢吃葱，有次吃面他甚至把里面的葱丝都给挑了出来，又例如走路的时候，他会时不时愣神发呆，总要他拉一把才能回过神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陈渡愣神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和秦漾嘉关系太不真实了，这么多年他如同一个观星者始终站在一个离秦漾嘉不远不近的距离，如今他一直观测的星星突然就这么掉落在了手心里，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时间一晃进入了期末周，陈渡的专业期末要复习的课程多，雅思课的一期班也快接近尾声。他一边准备阿拉伯语的期末考试，一边忙着雅思课的结业测试，整天恨不得脚打后脑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期末课程都顺利一一过关，陈渡放假前的雅思口语测试正好排在了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
他去到雅思班的时候，惊讶发现秦漾嘉竟然已经坐在教室后方翻书了。陈渡注意到他把书包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应该是为自己留了位置。
陈渡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坐下，“来的挺早啊。”
秦漾嘉抬头，看到是他来了，他把占位的书包拿了起来，“我已经考完试了，在学校也没什么事，今天就早点过来了。”
陈渡点了点头，秦漾嘉今天穿了一身牛仔的棉服外套，头发似乎刚刚剪过，还泛着点青茬，整个人看着青春又阳光。
外教老师已经开始点名考试了，陈渡的身份证号数字靠前，被叫到的时候正好是第二个人。
他舒了口气，准备进屋去进行口语测试。刚站起身，秦漾嘉竟然在他背后轻轻攥了攥他的手，陈渡浑身一颤，他回过头，秦漾嘉很快就松开了，似乎并没对这个行为赋予什么更多的含义。
他说：“加油啊，陈渡。”
这下好了，本来不紧张的陈渡，现在被秦漾嘉的这个行为搞得心跳如雷，倒是有点莫名呼吸不畅了起来。
外教老师是个很漂亮的白人姑娘，陈渡刚一进屋，她就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用英文说道：“你好，陈渡。”
陈渡喘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正常一些，“你好，Chris。”
“今天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你今晚的跨年夜将如何度过呢？”
陈渡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外面的秦漾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度过。”
“哇，那很浪漫，你喜欢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陈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面的Chris似乎以为他没听懂，还特意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陈渡深呼吸，他想了想轻声说：“我喜欢的人，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最温柔的心，他没有什么缺点。”
“甚至就连不喜欢我这件事，我都不忍心算作他的缺点。”
Chris深深望向他，眼神里都是怜悯，过了一会儿，漂亮的金发女子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陈，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勇敢一点吧，新的一年，或许你该试着表达你的心，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降临。”
“谢谢你的祝福，Chris，也希望你能有一个幸福的新年。”
出了教室，陈渡站在楼梯口抽烟，刚刚Chris的话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她说的意想不到的好运听起来足够诱人，可是一支烟的功夫，陈渡又冷静了下来。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秦漾嘉的身边，现在这种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都已经是他的意料之外了，更多的情感他不敢想，生怕被自己一不小心搞砸了。
声控灯忽明忽暗，等到秦漾嘉口语测试结束后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陈渡靠在窗前抽烟，手里的土星打火机火舌升起又落下，黑暗中火光映衬着他的脸，带着点不知来由的孤单和脆弱。秦漾嘉走上前去低声问他，“今晚有事儿吗？”
陈渡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要和我一起跨年吗？”秦漾嘉试探着问道。
下一秒，陈渡迫不及待点头如捣蒜，“要！”
十二月底的哈尔滨吹来的风刺着人骨头疼，秦漾嘉带着陈渡打车去了中央大街附近的一家地下小酒馆。
今晚是跨年夜，小酒馆里人很多，不过主要还都是大学生。秦漾嘉似乎认识这家酒馆的老板，他进去了之后先是带着陈渡去吧台跟正在调酒的老板打了个招呼，接着就有服务生把他们带到了角落的卡座里。
“喝点什么？”秦漾嘉点了根烟笑着问他。
“啤酒吧。”酒吧里温度有点高，陈渡脱了羽绒服随口应道。
很快两桶啤酒就送了上来，秦漾嘉先是接了满满一杯给陈渡递了过去，然后才给自己倒满酒杯。
“新年快乐。”秦漾嘉冲着陈渡举杯说道。
陈渡笑着一饮而尽，他轻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秦漾嘉。”
几杯啤酒下肚，陈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热度升上来了，他微微往后靠了靠，整个人懒散又舒适，“我从来没想过，今年的最后一天，陪我度过的人会是你。”
“怎么样？是我还行吗？没叫你失望吧。”秦漾嘉把杯子倒满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他问道。
陈渡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反应变慢，他望着对面的秦漾嘉，认真回答说：“不仅没失望，反而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秦漾嘉笑了，他伸手在陈渡细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然后轻轻遮住了陈渡的眼睛，他说话声音低沉，却带着让人不得不听从的魔力，“闭眼。”
陈渡乖乖闭上眼睛，“怎么了？”
“一会再睁开。”
陈渡坐在原地，被秦漾嘉这一出弄得大脑发懵，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只能安心坐在座位里闭眼等着。
台上的乐声逐渐停了下来，下一秒，陈渡听到秦漾嘉的声音透过音响回荡在耳畔。
“今天是跨年夜，下面我想唱一首歌，送给今天陪我一起来的人，希望他新的一年也能永远幸福快乐。”
陈渡睁开眼睛望向不远处的舞台，秦漾嘉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抱着吉他就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眼尾带着一点红，看着色气又诱人。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红尘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秦漾嘉的声音很好听，他唱了一首老歌《追梦人》，喝了点酒微微有点哑的嗓子带着很细腻的颗粒感。
在他唱到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时，陈渡望着他突然眼睛一酸，接着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陈渡在黑暗中望着台上的秦漾嘉无声地掉眼泪，他想，秦漾嘉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在枯燥漫长的青春里，把他视作信仰般默默喜欢了他很多年。
一首歌结束，秦漾嘉在掌声中鞠了个躬，他放下吉他从台上走下来坐回了陈渡的身边，离近了他这才看到陈渡哭得眼睛通红。
秦漾嘉慌了神，他伸手给陈渡擦眼泪，却发现越擦陈渡的眼泪掉得越厉害。
“怎么了，我唱歌有这么难听吗？让你哭成这样。”秦漾嘉开了个玩笑想着逗逗他。
陈渡听后果然笑了，他拼命喘气控制住自己汹涌的眼泪，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什么啊，我是感动的。”
陈渡把眼泪擦干，伸手给杯里倒满酒，他冲着秦漾嘉举起酒杯，把满满的酒一饮而尽，“秦漾嘉，谢谢你，这是我最难忘的新年礼物。”
秦漾嘉也笑了，他看了一眼表，还有二十几分钟就是新年了，他起身帮陈渡穿上外套，又仔细把帽子扣好，然后拉着他的手腕就冲了出去，“跟我走。”
陈渡的大脑彻底宕机，晕晕乎乎什么事儿也想不了了，他只能下意识跟在秦漾嘉的身后拼命奔跑，似乎只要快点跑，整个世界就会被丢在身后，而前方只有秦漾嘉。
冬夜里的中央大街此刻灯火通明，天空下起了一层薄雪，晶莹剔透的冰雕在雪中宛如童话仙境。
等待着跨年的男男女女行走在中央大街的街头，伴随着远处传来的马迭尔冰棍叫卖声，陈渡看着身前拉着他的手拼命奔跑的秦漾嘉，他甚至想，如果这一刻就是生命的终点，那他估计也没什么遗憾了。
秦漾嘉最后在松花江畔的防洪纪念塔停了下来，一路奔跑过来，他们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呼吸声在冬夜里都粗重了起来，伴随着呼出的白气，他们两个人相视而笑，突然觉得这个场面傻得不行。
陈渡看向远处的滨州铁路桥灯火通明，眼前的江风迎面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是秦漾嘉拉着他的手是暖的，一路烫到他心底。
秦漾嘉始终没松手，防洪纪念塔下准备迎接新年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周围喧嚷的人声四处激荡，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大家都在纷纷拥抱着身边一起跨年的朋友。
陈渡看着秦漾嘉，他刚想说话，下一秒，秦漾嘉就已经伸手把他拉入怀中。
隔着厚重的羽绒服，陈渡却能清楚听到秦漾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都跳动在了他的心上。
秦漾嘉冰凉的嘴唇蹭过他的脖领，最终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天空有烟花绽放，在一片鞭炮轰鸣中，陈渡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他听到秦漾嘉在他耳畔低声说：“陈渡，新年快乐，以后别再哭了，看你哭，我心里难受。”
“我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你一些。”
陈渡在这个夜晚清楚听到了情感的轰鸣声，它带着呼啸的记忆碾压过那些过往和青春。他想，他曾经苦行僧般的暗恋原来也有开出花来的一天。
是美梦成真了吗？陈渡缩在秦漾嘉的怀里，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恍惚间陈渡想起一句话，人们都说，暗恋最好的结局就是无疾而终。他曾经也相信了这句话，可是现在，他终于可以笑着说，我才不要无疾而终，明明最好的结局是用尽全力成为更好的人，然后走到爱人的身边，成为和他并肩闪耀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