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巫咸说》,巫咸说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气清景明所著的小说围绕马震泽白离川两位主角开展故事:白离川这一次终于成为了马震泽的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但还好实现了。
网友热评:他做到了。
《巫咸说》精选:
马震泽抱着狐狸,稍稍向后错了错身子。
背一弓,下巴就在狐狸耳朵上蹭了一下子,软绵绵的,十分舒服。
“到底啥事啊?”狐狸又扭了扭:“跟你说话真费劲啊!要不我先问吧!”
马震泽习惯的说一想十,哪里抢得过它,只好点点头。
于是,下巴就又在人家耳朵上擦了过去,可能是点一下头,怕狐狸瞧不见,这就……又点两下。
小狐狸耳朵甩了甩,扭过脸来,瞧着他,神秘兮兮地道:“先生,你是个萨满吧?你家住几里仙山洞,堂上燃着几捆香?”
马震泽眉眼垂下,望着它,轻声道:“瞒不了你,我家在长白九里外,独有一柱长寿香。”
他们说的,便是这一行里的春典,便类似接头的暗号一样,能听懂,能回答的,就能确定,都是一类人了。
哦,也不对,因为十之八九,都不是人。
灵性高的动物,机缘巧合开了智,就可以修炼寿命和法术,因为是朝着成仙得道去,可是又没有成功,所以,叫做野仙。
它们想要在人间继续发展,替自己积德行善做成绩,就要有个媒介,这个引领他们的人,就是萨满了。
通常,野仙想要出山,怎么也要二三百年的道行,在自己的族群里有一定的威望和地位,上有前辈扶持,下有儿孙帮衬,平辈还有许多朋友。
所以,野仙的经验和能力,是要高于萨满的,那么,最多的相处方式,便是野仙收人为弟子,或者直接认个干亲。
这样,互相有了联系,一个传法修炼,一个普度众生。当然了,更多人是为了挣钱。
毕竟,萨满也得吃饭啊!
这个家在哪住,是问的祖籍,马震泽说长白九里,就是说,离长白山还要往北很远很远。
那么堂上的香,就是问他带着多少野仙在身。
一种,就是一捆香。
比如带着狐族和蛇族两种,就说,堂上两捆香。
最多的,六捆七捆都有。
最少的呢,只带一位,那就说,堂上两炷香,一支给自己,叫长寿香,一支给自己带的野仙,名字呢,由野仙的名号来定。
小狐狸砸么砸么嘴,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有点疑惑:“不会吧!你,你没有堂口的么?”
马震泽实在不好意思说,我是皇家正传,所有的野仙,理论上都归我带。
只好顺着道:“是,没有大仙相信我。”
小狐狸伸出一只后腿,笨拙地挠了挠下巴:“不会啊,你二十岁就,就这么厉害,会法会阵,鞭鼓皆非凡品,咋能……没人找你呢?”
马震泽伸手,也朝小狐狸下巴上挠了挠:“许是缘分没到吧!”
小狐狸享受地眯着眼:“嗨,准是你没出关的事,等过几天,他们都知道了,抢你都得打破头!”
马震泽没再说什么,只是不断地抓着手里的绒毛,从下巴挠到腮帮,慢慢往上,越过头顶,又挠后背。
小狐狸两只眼都眯住,软软地躺了下去,四只小白爪放松地弯在身前,翻着肚皮,舒服得直哼哼。
马震泽考虑了一会,终于开了个头:“你说这城里,你都认识,那对夫妇所说的黄老,你可有耳闻?”
小狐狸迷迷糊糊地点头:“我知道,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个黄老太太。”
“黄家?”马震泽追问。
小狐狸又点头:“可不就是么,一只老黄鼠狼!我认识她。”
马震泽心思流转,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时又不知怎么对答,还没想出下一句,小狐狸忽然从怀里翻身起来,有点好奇地问:“哎,要是狐黄白柳几大家,都来找你,你会选谁呢?”
狐黄不必多言,白是刺猬,柳是蛇蟒。关外五门,还有一脉,就是灰家,也就是老鼠。
但是,他们通常不怎么出山,即便出来行走,也是做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杀人放火还算小的,大水大旱,瘟疫飞蝗,每一桩每一件,身后都有灰家的影子。
所以,正经修炼的其他四门,大多对之不齿,小狐狸也就没有提。
马震泽一事问完,又被它打岔过去,只好先回答它:“哪有这样的好事,你高看我了。”
小狐狸转了转眼睛,努力蛊惑:“还是狐狸吧!灵气高,法术多,而且都修佛。你以后行走江湖,金光罩体的,也能唬人是不是?”
马震泽打量狐狸两眼,脸上全是怀疑:“你也?”
小狐狸赶紧抬起爪子,在胸前合十,摇头晃脑地念道:“阿弥陀了个佛,咋滴,我不像么?”
马震泽被它逗得一笑,眉目如水,双唇似月,白发从额前划过。
万里冰封乍暖,千年寒雪初融。
小狐狸看得一愣,心里好像踹了个小耗子,四只爪子将五脏六腑都挠了一遍,又痒,又忙乱。
呸呸,这佛祖咋不管了?害得老子差点出丑!
狐狸赶紧瞪眼,呲牙咧嘴地凶道:“不,你啥意思?你你,你等着我的,总有一天让你见识见识啥叫佛光普照!”
马震泽看着这毛茸茸的威胁,终于败下阵来,抓住两只白毛小爪,用力握了握:“我信了,你快说黄老的事吧!”
小狐狸看东拉西扯的,他还是没忘,只好从他怀里跳出来,蹲在篝火旁边,朝着地面抽抽鼻子。
然后,大嘴张开一点,一脸期盼地望着火堆,口水都流出来了。
马震泽未闻弦歌,也知雅意,左手拇指与中指捏住,向前一推。
这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十分听话地向后退了一段,刚好露出下面,烤的焦黑的土地。
狐狸欢呼一声冲上去,也不嫌烫,双爪使劲,几下子就将地下埋好的兔子,挖了出来。
满脸欣喜,将泥团高高举起,向下一摔。
顿时,热气蒸腾,肉香四溢。
小狐狸十分豪气地咬住一只,脑袋猛晃,两只耳朵直打架,终于撕开一大块。
然后,用嘴叼着,兴奋地递给马震泽。
一边放在他身前,还一边嘱咐:“你小心,烫着呢!就这么把外头的泥一敲,皮毛也带了下来,你就……”
说到一半,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红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边,蹭得漆黑的毛,小声道:“那啥,你,你自己拿。”
马震泽低头,看着它踩在自己膝盖上的两只小爪,因为刨土弄得灰漆漆的。
狐狸越发不好意思,将爪子拿了下去,在马震泽黑色的裤子上面,留下了两个胖梅花一样的爪印。
马震泽伸手拿起狐狸咬过的兔腿,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吹了吹,放到口中,点头赞道:“大仙手艺不错。”
狐狸嘿嘿笑了两声,终于开始说正事:“这个老头,是个怪人,你们干这行的,除了江湖骗子之外,只带一位大仙的人,可比带一堂子仙的人,少多了!”
无风有雪,结庐而坐。
马震泽搂着小狐狸,正分吃两只没盐没酱的“叫花兔”。
大巫与别派不同,并不是师徒传承,修炼好了再当主持的。
而是注重血统,以求仙根。
所以,马震泽从出生那日起,就是整个巫咸宫里最尊贵的人。
上一代的大巫自动退位,只为扶持他的成长。
法术功夫不必多讲,衣食供奉也都是皇家亲赐,最最顶尖的。
不过,再多的海味山珍,或许也没有这一顿与野兽同食的兔肉香甜。
马神棍身子放松,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听着面前的小狐狸唾沫横飞地说书。
“话说这黄家,是五家仙门里,最能治外病的,这位黄老太太,叫黄月荣,又是这里面的高手!”
小狐狸窝在马震泽身边,吃得满嘴流油,浑身是土,还是滔滔不绝。
“这老头子呢,恰巧也是个穷郎中!黄老太太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非要找他传手艺不可!”
马震泽沉吟道:“若是仙家强来,老爷子怕是受了不少折腾吧。”
小狐狸甩甩尾巴:“可不是么!他虽然穷,可之前,好歹还有个小药铺。黄老太太来了之后,他就一病不起!起身吃喝拉撒都费劲了!”
仙家上堂时候,什么样的都有。
不论是它找你,你找它,祖传的,偶遇的,都要受一番折磨。
说是大仙,到底带着一个野字,它们可不管你愿不愿意,自然是野兽规矩,胜者为王了。
两相交锋,要是灵力法术比较弱的萨满,几年之内,都会受难。
得大病的,死亲朋的,倒霉不断的,乃至于缺胳膊少腿的,都有。
无非是它想制服你,日后全听野仙摆布罢了!
“可是,这穷郎中,贼刚强!几年病重,还是坚持给别人看病,不管那老黄鼠狼怎么给他下套,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托梦给他,他都是既不求饶,也不生气。”
马震泽佩服地点点头:“压制不住。”
小狐狸也道:“对!两边斗了好几年,黄老太太爱才心切,没法子,只得现了真身,把穷郎中收了当义子。从此以后,他才改姓黄的。”
马震泽认真的听了好久,终于抓到些端倪:“那是哪年?”
小狐狸很自然的接道:“那谁能记住啊,不过,咋地也有快六十年了吧。”
马震泽眉毛抬了抬:“胡大仙,不是说自己三十岁吗?”
小狐狸一点都没窘迫,很自然地道:“是啊,不但我认识他们,我娘也认识啊,百年前的事,我也知道啊!”
一时间,倒叫人难以回话,狐族世代传承,千百年事,想知道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了解的这么详细,怕不仅仅是认识这样简单了。
“大仙,他……”马震泽刚开口,便被小狐狸挥着尾巴打断了。
“你别总这么叫我,我不是告诉你名字了吗?别客气啊!”
小狐狸浅棕色的眼睛,忽闪了两下。
“这……”马震泽十分老实:“我忘了。”
小狐狸张开嘴,舌头从左到右,在牙齿上仔细舔了一圈,接着,忒地吐出两块小骨头渣子:“我知道你要找他!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叫啥,我就带你去!”
说完,脑袋往尾巴里一扎,团成一个胖乎乎的毛团,再不出声了。
马震泽将斗篷给它盖住身体,还想劝劝:“我此次出关,确实有事,心思比较乱。”
小狐狸尾巴一打,将他的衣服一下拂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连朋友叫什么都记不住,还想求我办事啊?有能耐自己找去吧!”
马震泽没再强求,只是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怪我既无父母,也无朋友。”
说完,双手扣住,将窝棚内的法阵加持一遍,闭上眼,头枕着土墙,不再说话了。
小狐狸窝在毛里,两只斜飞的眼睛缓缓转了转,最后,还是一狠心,闭眼睡觉。
只不过……睡到一半,身子悄悄的往斗篷里面,藏了一点。
马震泽并不太习惯危险,自然也不会带着危机感睡觉,之所以被追兵赶了几天几夜,都是因为没时间念咒结阵的原因。
早在他出生的前三年,巫咸宫里就算对了这一届大巫现世的时辰地点,不过三十两银子,就将他的一生买断。
而他也不愧天生大巫,天地风雷,土木水火,都像流淌在血脉中一样。
心迟意缓,稳重而又冷静。
这就让他一旦入睡,就像融入了自然中一样,特别的沉!
白离川显然看出了端倪,劈腿拉胯地坐在旁边,仔细地瞧着他的脸,不知想些什么。
大雪下了半夜,清早又住,太阳光肆意射来,耀眼而又霸道。
“竟然没堂子,也敢往关外跑?”
人型的白离川,眼睛比狐狸还要浅一点,右手无聊地转着烟袋,忍不住念叨着。
想了想,手上一挥,一股金光尽数打在马震泽胸口,然后,毫不客气地翻起他身上的东西来。
一张路引,几个铜钱,两个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木头串成的小珠串,十分平常,没什么好看的。
唯一能引起兴趣的,也就是他的鞭子和鼓。
这是萨满的法器,所有的人都有,自古以来,萨满不论是祭天,还是与自然中的各种动物,鬼魂,沟通的方式,都是跳萨满舞。
击鼓而歌,随歌而舞。
一开始,大巫咸歌声通天晓地,有震慑千里,祷告平安的作用。
再后来,萨满与堂上野仙沟通的方式,也是这个萨满舞,唱词里会商量好各种条件,然后,请野仙附身于己,解决难事。
白离川摸了摸他的小鞭子,入手温润,不软不硬,看样子好像是个树藤之类的东西编造而成。
可是,什么树枝,折断之后,还能如此万载常青呢?
白离川在脑中搜寻了一阵,一无所获。
搁下鞭子,再看鼓,小小一个,鼓圈也就两指薄厚,紧紧绷着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灵物的皮。
要是拿在眼前仔细看,仿佛能感觉到那块皮还在呼吸似的。
肯定是个厉害人物啊,白离川想。
若是真能得他信任,自己身上的难事,很可能就有解了!
要是再近一步,能上了他的堂口,得他供奉,那回青丘的事,或许也有了几分指望。
只是……白离川忍不住一笑,只是这样严肃的一个人,跳起大神来,得是个什么样啊!
正自想着,窝棚的破草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婶子!还在不在?快买粮去吧,外头……”
一个年轻的妇人伸头进来,神情焦急,朝里头叫人。
谁知道,正瞧着白离川自己在那傻笑,一下呆住了。
千般媚态,万种风情,偏偏又一眼看出,这是个男人!
肩背宽厚,手脚修长,眉眼就像画上似的,胸口还露着大半边,那颗小红豆若隐若现,白里透红的全是挑逗。
这谁受得了!?
小妇人圆圆的脸蛋腾地一下通红,赶紧转过身,磕巴道:“你你你,你是谁?张家婶子呢?”
她紧张,白离川可不紧张,这事见得多了。
轻轻拢住衣裳,柔声道:“娘子,我们是昨晚来避雪的,没见你说的人啊!”
那声音优雅,端庄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骚魅,就好像从喉咙里伸出一只小手,不断的朝你招手似的。
女子有点哆嗦,双手紧紧抓着粗布裙子,急急道:“不管你是谁,快弄点粮食去吧!”
说完,不敢再与白离川搭话,飞似的跑了。
白离川被这小媳妇说得一头雾水,抢什么?买粮食?
嗨!南北山上不全是粮食么,带毛的带掌的,带蹄子带响的。
那不是……想吃啥就逮啥!
“好好睡,我弄点吃的去!”白离川俏皮地眨眨右眼,打起帘子就往外走。
昨晚时候,他看了看窝棚里的阵法,这次没有了追兵,马震泽用的阵,又有不同。
开阵时咒语冗杂,嘟嘟囔囔说了好久,窝棚里就凭空起了一层泥土,松软又温暖,像春天刚刚翻好的耕地。
虽然不知名字,想来是个土纳身之类的。
那也就是说,虽然不隐身吧,但是刀枪棍棒肯定是不怕的。
可他就没想想,一早起来,为了当贼,给人家点了个双料的混沌经,这要是有人进来,给他下点什么毒水毒烟,蛇虫鼠蚁,这一辈子可就睡过去了!
一步踏出窝棚,直起身子四下一瞧,白离川忍不住吓了一跳。
昨晚进城时候,亲眼看着许多人出城,还以为十室九空。
这一夜的功夫,街上如何多出这么些人?
黄发枯槁,稚弱垂髫,男男女女,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不管大人小孩,手里都拿着一个口袋,面上焦急,奔走疾呼。
地上残雪踩翻,泥浆滚滚,行人却全然不顾,只顾着走。
白离川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随手拉住个人,满脸纳闷:“哎,小娘子,这干嘛去?”
被抓住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听这称呼,先是惊讶,而后一把甩开他:“别挡着,再不去,狗屎也没有了!”
白离川赶上两步:“买粮吗?大减价啊?小娘子着什么急,这还没开市呢!”
老妇不停步,回头打量他,这后生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大冬天敞着衣服,鞋也不穿,一双狐媚眼睛滴溜溜乱转,还一口一个小娘子?
“小犊子!你再胡说,胃口给你掏出来!”
老太太骂了句街,再不理他,扭着小脚,拼命向前赶去。
白离川挠挠头,拢住衣服,随着人群跟了上去。
待走到卖粮的西市,已是人山人海,男女顾不得忌讳,全都挤在 一起,使劲朝一家还没有开板营业的粮铺子挤。
不过几个呼吸,几乎所有人都等不及,大呼小叫起来,不断的催促粮铺子开门。
打从有这奉阳城在,白离川就生活在这。
虽然比不上江南俊秀,可自有塞北物丰。
夏日里,蜜糖井水,绿豆沙冰,高粱水饭,浓茶淡奶,应有尽有。
冬天下,黄米豆沙,肉菜团子,白面红糖,也是想啥来啥。
因了天冷雪大,关外人一直都屯粮的习惯,米面粮油,肉蛋菜鱼,就堆在房子后院的地窖里,随取随用。
我大奉阳的老百姓,什么时候为了口吃的,着过这样的急啊!
白离川瞧着,虽然感叹,但想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摇摇头,朝着城外去了。
等他晃晃悠悠再回来的时候,人群都散了,白离川便从身后抽出烟袋,懒洋洋地吸了两口。
白玉烟嘴卡在上下牙之间,猩红地舌头轻轻舔了舔露在嘴唇外面的犬齿。
那上头,残留着些许小动物的皮毛血肉。
“哎呦卧槽!”
正舔得带劲,忽然一股大力从身后砸过来,这下好,牙咬嘴唇,烟嘴硌舌头,糊了一嘴血!
“我看谁这么牛逼,你那俩眼是瞎炮啊?”白离川猛地回头,呲着四个尖牙,裂开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眉毛紧紧皱着,眉梢忍不住窜出几根白毛。
两个狐狸眼立起来,眼珠子浅淡,瞳孔都小了一圈。
就这幅尊容,谁见到不得吓一哆嗦?
谁知道,撞他的女人根本没有一点动容,背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高声叫骂:“呸!狐狸精!”
白离川瞬间就收了凶相,忍不住心虚地伸手摸摸身后,咬破的嘴有点打飘:“什么玩楞?你你你,你说啥?”
女人喘了两口粗气,慢慢回过身,声音低了下来:“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撞哪了?”
白离川本待斥她几句,却发现这女子不是旁的,不就是早晨掀开帘子,叫他买粮的那个人么?
此时颜色,又于早晨不同,两弯新月眉有点杂乱,沮丧地垂着,杏目明亮,却红着眼圈,银盘似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冷风里还冒着一丝热气。
饶是白离川再混,也不好意思动气,双手在身前摇了摇,急急道:“哎哎,是你撞的我,你哭啥呀!你看我这嘴……”
小娘子擦了把眼泪,抬起头,想来,也认出了他,十分过意不去地躬躬身子:“郎君莫怪,我我,我……疼不疼啊?”
白离川摇摇头,指指她手里的袋子:“你不是买粮去了吗?怎么?”
女子一听这个,将手上的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不等开口,又哭起来。
白离川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有什么委屈,不如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你呢!”
一瞧这做派,就是个哄人的老油条,白离川对自己的面貌还是颇为自信,只要自己想问,哪有人忍心不说的。
女人哭啼啼地,先是挪开身子,躲过他的手,泪眼朦胧里,这么一抬头。
白肤如脂,绝色姿容,薄唇上些许红肿,那双琥珀似的勾魂眼,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这么美的人,之前怎么从没见过他呢?莫非……
女人抽噎着,稍稍停住哭泣,直直问了句:“你是谁啊?是不是这几天闹饥荒,你从怡红馆里……跑出来了?”
“咳咳!你……你说不说啊到底!?”白离川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去。
怡红馆是什么地方?
那是奉阳最大的一个青楼,男倌女妓,莺燕成荫,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一辈子务农织布的小娘子,实在是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一脑袋一热,可不就问了出来。
见他发火,兀自纳闷:“难道不是吗?那你是干嘛的?”
白离川双手掐腰,暗自咬咬牙:“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
女人十分理所当然:“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白离川一阵烦躁:“我,我特么是打猎的!”
嗯,也没说错,大部分的食物,的确是猎来的。
许是聊了几句,有了点交际,女人一边叹气,一边带着白离川往城南走。
虽是女流,却也带着关外人自有的一股子爽利,这一路上,便讲明了奉阳城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怪事。
小娘子娘家姓于,夫家姓方,是从北边更冷的小镇上嫁过来的,本以为安分过日子,便此生平安,谁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城里刚有了点事,那个寄托终身的人,就这么变了心。
白离川听完,整个人都要炸了,烟袋锅子里嗖嗖直冒火:“方于氏,你说的……”
女子比他还气,提高了声音:“别这么叫我,就当他死了!”
白离川只好换了个称呼:“水娘,你是怎么知道,那张家宅子里的大小姐,是个……是个狐狸精的呢?”
水娘点漆似的大眼睛,使劲翻了翻白:“专门半夜往宅子勾男人,不是狐狸精还跑了她?”
白离川有点尴尬,抬头望了望正午的太阳,暗暗想到,半夜么?这可……不好办了。
白离川将水娘送回家去,自己拎着猎物,满面愁容地进了昨晚的那个窝棚。
踢踢脚上的雪水,低头一看。
马震泽身子侧躺,手脚舒展,十分惬意地睡在地上,干裂的嘴唇上,带着点灰土。
昨日吃的兔子毛,弄得黑斗篷上到处都是。
手上脏兮兮的,脚下的鞋子磨损严重,鞋尖上,露出里头的云袜。
虽然明显脏得不行,还是能看出,应当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细罗,还带着些难以辨别的提花纹路。
“瞧着是个尊贵人儿呢,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白离川嘟囔着,又看了看自己。
身上这身宽袍大袖,也忘了是在哪个死尸身上偷的,一头长发胡乱挽着,两只赤足陷在土里,脚背上露着隐隐青筋。
突然,白离川有种以前从没有过的异样感觉。
过往多年的逍遥,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如果自己也梳好头发,戴上冠冕,系紧衣襟,穿上鞋袜,会不会,更像人一点呢?
“嗨!净想些扯犊子的事!”白离川自嘲一下,然后,望了望外头的夕阳。
橘红色的光倔强地挤进来,土地上的浮尘,祈求着攀住今日最后的斑驳,却还是不断地落下去。
挥了挥烟袋,白离川闭上了眼睛,脸面慢慢拉长,身体急剧缩小,变回了那只白毛的小狐狸。
只是眼里,多了一点复杂的神色。
马震泽一来睡得沉,二来身体太累,三来,又中了狐狸的法术,结结实实睡了一整日。
天色刚暗的时候,浓重的睫毛闪了闪,睁开了那双漆黑冷静的眼睛。
先是摸了一下小腹上盖的平鼓,紧接着坐起身,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
黑色的斗篷下缘,鼓起一个包,然后,快速抖动几下。
一堆黑布里,钻出两只白耳朵,猛地向外一跳,小白狐狸慢悠悠地踩着斗篷,回过头,语气十分揶揄:“你找谁那?”
马震泽逡巡的目光,停留在那团绒毛上,嗓子有点沙哑:“找你。”
小狐狸忍不住有点得意,咧咧嘴,故意问道:“那我是谁啊?”
马震泽睡得特别好,竟然有心情顺着他打趣:“不是我兄弟么?”
小狐狸轻蔑地一笑:“少装糊涂,想起我叫什么了?”
马震泽双唇抿住,摇摇头。
狐狸没惯病,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马震泽解开斗篷,活动了一下手脚,站起身。
狐狸歪着头问:“你嘎哈去?”
马震泽理所当然地道:“买些粮食,养你。”
小狐狸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大大张开嘴,说话有点结巴:“啥啥啥玩意?你再说一遍?”
真是笑话!
他要养我?
也就愣了一瞬间,小狐狸就蹦了起来:“你以为这是你们关里呢?家家闲的没事,还自己整出点病来请你去跳大神啊?你知不知道知府衙门都散了场子,官老爷早滚球子了?”
说着不过瘾,两只爪比划着:“你知不知道,这么大一袋子铜钱,都买不来这么大一袋子米?就你兜里那俩子儿,你还……”
说着说着,好像哪里不对,赶紧闭上嘴,却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舔着鼻尖。
小狐狸手短,他比划的“那么大一袋子”,其实也没有多大。
马震泽眼神里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蹲下身子。
狐狸以为他知道自己当了贼,颇有些不好意思,紧张地别过脸去。
马震泽又凑近了点。
狐狸愈发不耐,使劲往后缩着身子。
马震泽越凑越近,额前的乱发垂下,一丝丝从小狐狸的耳朵上略过。
照理说,它也有毛,并不会有太多感觉,却不想,头上一阵痒痒的,四脚好像有什么东西定住,想躲开,又不想躲开。
怎么越来越近了,口中的热气,都快喷到脸上来了。
小狐狸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砰砰乱跳。
“嘴上伤着了?”马震泽伸出两指,挑起狐狸下巴,仔细看了看下唇上细小的伤口。
小狐狸被他看的心烦意乱,赶紧跑开,踢了一脚身边的野鸡:“给你,睡了一天,吃饭吧!”
马震泽看了看地上的鸡,又看了看狐狸的伤,沉默许久,小声道:“我也能做别的活。”
小狐狸挥挥爪子:“算了吧,一瞧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现在的奉阳城,能吃上饭的唯有大富商了,你会做买卖吗?”
马震泽摇头。
“还有个活,大伙日子过不下去,总想看看吉凶,你会算卦吗?”小狐狸接着问。
马震泽又摇头。
“再过一段,就会开始饿死人了,你……”
马震泽没等他再说,赶紧道:“寻龙点穴,阴阳发葬,也算是我们的本行。”
狐狸猛摇头:“想什么呢?活人都顾不上,还给死人发丧?我是说,还有个卷卢席,收死尸的活,你也不行吧?”
马震泽盯着它嘴上的伤看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开始鼓捣地上的野鸡。
点起火,朝着火光沉吟一会,小声道:“奉阳粮米充沛,我们总能活下去的。”
小狐狸长叹口气:“怎么?你吃肉活不了吗?还想粮食呢?”
马震泽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
小狐狸蜷缩身体,轻轻卧在地上:“我的奉阳城,不一样了!”
马震泽知道它有话要说,便一直等着。
“我今天路过市集,看到了一桩奇怪事。”小狐狸枕在爪子上,娓娓道来。
“这城里东西两头,原来共有四十来家粮铺,分别属于四个大粮商手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成了张家一家的了。
“他们将所有铺子都关了门,就留下西边一间大的,米价呢,是一天一涨。今日已经是两千钱一斗了!老百姓买不起,勒着裤腰带在家挺了一阵子。可风雪难行,终究扛不住饿啊!不得已,高价也要买了。
“但是张家很奇怪,一天就卖四石,多一点也没有。去的晚了,就又得饿一天。”
马震泽点头哦:“怪不得前日,许多人举家搬迁。”
小狐狸难过地摇摇头:“什么搬迁啊,不就是逃荒么!”
马震泽叹口气,没再言语。
小狐狸接着道:“离我们不远,有个小媳妇儿,叫于水娘,她和她男人,一早晨就去抢粮食,但是,一粒米都没买到。夫妻俩饿了两天,她男人,实在是顶不住了,就答应了去张家入赘。”
马震泽皱眉:“那他娘子怎么办?”
小狐狸叹口气:“你们人不都这样么?饭都吃不上了,还顾得了娘子?于水娘不但没有得到补偿,还被张家轰了出来!”
马震泽没说什么,还是一脸淡定。
小狐狸抬起头,有点失望地问:“我说,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马震泽淡淡道:“世人之事,各有因缘,我们怎能干涉。”
小狐狸急道:“可奇怪的是,张家大小姐以送粮的名义,一个月里已经招了十几个女婿了!去的人,没有一个再有任何一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