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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昼尉迟净

黑昼尉迟净

发表时间:2022-01-05 16:00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黑昼》,黑昼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尉迟净所著的小说围绕郑彬两位主角开展故事:郑彬所经历的事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一生中必须要经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

网友热评:工作最重要。

黑昼尉迟净小说
黑昼尉迟净
更新时间:202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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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昼尉迟净》精选

东埠警局楼前的临时停车场在下班点还是满员,王久武按照约定时间下楼,没有看到谁摇下窗招呼他上车。观察了一会儿,青年走向一堆SUV中停着的一辆轿车,然而是旁边的黑色吉普在他经过时发动了引擎。

一路上坐在后排的王久武几次试图同贯山屏攀谈,对方却一直紧抿唇角专注开车,他也就渐渐放弃搭话。夜色翻涌,汽笛嗡鸣盖过了气氛尴尬,于是借着无人干扰放松出神的时间,王久武在脑海里重新回顾了一遍下楼前发生的事情。

趁郑彬不注意,顾怀天跑来和他嘀咕了几句。从这个实习警察口中王久武获知了一条信息,准确来讲,是一条八卦——

“有个姓贯的检察官一直遭人纠缠,不少追求者行事偏激,害得许多人不敢同他私下往来。”

郑彬甩给他那番话的时候,王久武并没往这方面想。不过凭贯山屏的长相,会招致如此是非,他倒也没多惊讶。真正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江河清,似乎也是众多疯狂追求者的其中一员。

“我猜我们郑队指的就是这个,”顾怀天不太确定地说道,“听起来很假,但林队确实和我们八卦过——他们四队就负责江河清的案子——我希望只是以讹传讹,不然贯检太倒霉了,郑队说江河清是个头脑清醒的疯子,什么都干的出来。总之在东埠,小心谨慎一定没错,您多留神。”

出乎意料的情报,王久武在当时顿住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同顾怀天道别。

该如何利用这条信息?车行平稳,他在后排沉默盯着贯山屏专注的侧颜。

然后他无意瞥到自己被后视镜映出的表情,褐眼的青年连忙移开了视线。

……

路边出现一家店面不大的饭馆,吉普车开始减速。正是饭点,店前没有空闲车位,两人只得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步行过去。

贯山屏提前换好了便装,然而外罩的那件呢子大衣款式接近正装,所以和穿着制服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尽管有些过于严肃,这类风格的衣服却很适合做贯山屏的常装,毕竟与他的职业身份相称;大衣挺括的版型也很衬修长的身材,显得他愈发端丽挺拔。

这个世上确实有人即便一身黑灰行于夜色,仍可以耀眼得引人注目,跟在这个男人身后的王久武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路人经过贯山屏身边时也纷纷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有些人甚至明明已经错身过去,却还要回头跟来几步。

检察官对此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

走到台阶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事先说明,我除了工作餐外都回家吃,没来过这里,不保证饭菜质量。如果不合你口味就直说,我们再换一家。”

“我依您安排。”

饭馆招牌喜气洋洋,红火的灯光照在贯山屏身上,再清冷的人也沾了几分人间烟火。王久武不由想起这人在红绿灯间隙匆匆翻看软件上食客评价的模样,悄悄弯了弯唇角。

他们进门之后就被引进包间,服务员给了两份菜单,不过检察官将他那份直接放到了一旁。

王久武只好自己点齐饭菜。然而才阖上菜单,对面的人就已经结清了账。

“这,贯检,不是说好我请吗?”

“没人和你说好,我不想欠人情,给你付的那一半是我留你加班的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王久武也不好再推让,只得另想它法。

瞥到桌上的茶壶,王久武看了服务员一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退出包间。然后他站起身,烫过碗筷后给贯山屏斟上茶水。

刚放下茶壶,检察官就拿了过来,也给他倒满。

基金会顾问头一回感到有些束手无策,道了声谢,端杯呷口闷茶,预感检察官请的这顿饭吃起来恐怕不会轻松。

果然,那个清冷的男声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您的想法有一定道理,眼下案子确实有几处细节值得推敲——”

“只有我们两个,”贯山屏打断了他,“有话直说。”

“那好吧,”王久武笑了笑,随后敛起神色进入工作状态,“就像我之前说的,‘结论需要立足证据’,您的想法有更多证据支撑吗?”

他这句话直戳要害,检察官无言地盯着茶盏里渐渐舒展的香叶,半晌才开口:

“眼下几起案子现场保存都不理想,提取到的物证也不足以用来佐证,我承认,我的想法更多是基于直觉。”

“但是——”

“但是确实不对劲。”

贯山屏突然抬眸,墨黑瞳仁一瞬摄人心魄,令王久武原先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头。

似是没有注意到对坐之人的异样,检察官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

“我在会上想说的第三个疑点,就是那些切开动脉的刀口,这也是‘疯信徒’以前的案子里没有出现过的特征。”

“估计是为了放血,”王久武用茶水润了下嗓,顺便遮掩刚才的失态,“巴比妥类药物过量本就易导致猝死,再加上肌松药与高浓度氯化钾,几乎等同于注射死刑,受害者数分钟之内便会死亡。凶手切开动脉,应该就是为了在血液停流的情况下尽可能放干血。”

“问题就在这里,你刚才那段话又引出两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贯山屏也端起茶盏,不过并没有喝,只是轻轻握在手中。

“其一,凶手想让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让他昏迷就足够了,何必使用迅速致死的麻醉药物?而且是从第二个受害者起才叠加使用。我推测凶手在制服第一个受害者时颇费了些周折,所以之后购入了肌松药和高浓度氯化钾以防万一。看档案,柳陆身高一米七左右,体态偏瘦,而‘疯信徒’据分析是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两者悬殊较大,如果凶手是‘疯信徒’,柳陆根本无力反抗。”

“这一点,您记得您提过‘受害者身上没有抵抗伤’吗?郑队已经给了答案。”

“连环杀手年龄一般在28岁到40岁之间,假设‘招财旅店六尸案’是他第一次作案,过了十三年,现在‘疯信徒’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仍值壮年。”

“毕竟一直逃亡,身体提早透支也很正常。”

检察官一时沉默,但并非因为无言以对。他看着王久武的眼睛,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才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比起探讨各种可能性,你更像在反驳我的观点,只不过和郑彬相较委婉很多。你似乎同样不想得出‘凶手不是疯信徒’的结论,郑彬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心结影响了他的判断,你又是为什么?”

对面的人闻言露出些微无奈的表情:

“哪有的事,您真是多心了。我当然是希望真凶能被绳之以法,所以才要兼顾各种可能。总之,您请继续吧。”

——比我预想得还要敏锐。青年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在这人面前务必谨言慎行。

万幸检察官没有继续深究,依言接着讲述:

“其二,竖切刀口,这是让我坚信凶手另有其人的一点,因为和‘疯信徒’的手法完全不同。‘疯信徒’放血时会把人倒吊起来、用尖木桩刺破颈动脉,因此他的受害者更多是死于失血。”

随手拿过筷子,贯山屏在自己颈侧比了一下。

基金会顾问皱眉,“我记得卷宗里没有记录‘疯信徒’放血的方式,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我调职东埠之前,经手过一桩悬案。”

茶水已凉香气尽散,贯山屏毫不在意地啜饮一口,边回忆边描述道:

“警方赶到的时候,被倒吊在梁上的受害者已经死亡,行凶者却不知所踪,应该是突发变故迫使他仓促离开,连现场都没来得及处理。那起案子很多方面符合‘疯信徒’作案的特征,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肢解摆尸仪式和倒五芒星符号,所以最后仅算作疑案,没有合入卷宗。”

王久武听到这里微微挑眉。

重重呼出一口气,贯山屏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

“那几年条件有限,防护装备没有现在这么齐全,发给我的只有鞋套和口罩。我进现场时尸体还没被移走,插在颈侧的尖木桩刚被取出,我就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因此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尸体下方,有几滴血落到了我脸上——那一瞬间,我明白了‘疯信徒’为什么会这么做。”

当时一定给贯检造成了不小震撼,王久武推断,因为他看到这人无意识仰起脸,仿佛回到了那个场景。

“‘疯信徒’曾留过几份《告世人书》来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仔细研究过内容,按照里面提及的教义,奸邪之人也可获得解脱,不过是以肉体牲祭神明的方式,而他自认作操刀人。又因为‘疯信徒’信奉的这个‘神’无法取用血与内脏,所以他每次都要将此两物择净。但毕竟是‘神恕之人的残躯’,同样拥有祝福,‘疯信徒’不会随意舍弃。”

包间天花板上吊着浮夸的水晶灯,为一双墨黑瞳仁映出迷离的光影。

“可以想见,他站在濒死的受害者下方,沐浴源源流出的鲜红生命,这令他充满了力量;随后他虔诚祈祷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灵魂升华,同时食尽剖出的罪人内脏——是的,他一定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敢肯定,那桩悬案的凶手,是他;眼下这三起案子的凶手,不是他。”

眼前的俊美男人表情冷峻,声线语调都表明他仍保有理性,唯独双眼中跃动着隐秘的疯狂。

许是反差太过强烈,王久武少见地感到一丝不安,他用掌心轻轻摩挲茶杯,斟酌着开口:

“恕我直言,贯检,您一直采用自我代入的方式揣测凶手心理吗?”

“我对心理学了解不多,以上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直觉推断。”

疯狂果然正渐渐从这双黑色眼眸中隐去,检察官平静地回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正常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疯子和变态的想法,更不会去实践。”

脑海里浮现阴阑煦那张苍白的脸,王久武半苦笑半认真地附和,“您说得对。”

贯山屏此时还不知道他有个搭档,无法理解青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于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

“总之,以前几处现场残留的大片血污,以及受害者内脏至今未找到一副的事实,可以用来佐证我上述说法。而东大的三起案子,尸体均没有捆缚倒吊的痕迹,受害者放血时也已死亡,‘疯信徒’不能‘沐血’,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浪费,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但分析到现在,依旧没有实质性证据,无法说服郑队——怎么这么慢,您先一坐,我去问问。”

以催菜做借口王久武出了包间,总算能放松一下神经。与这人的交流实在劳神,他的太阳穴也有些隐痛。

他一直等到菜上齐了才回到包间。

然后青年就吃下了近几年来最憋闷的一顿晚饭。

检察官似乎没什么胃口,一心讨论案子,令王久武只能装作埋头苦吃,同时尽力敷衍。和旁边酒到兴头大呼小叫的包间一比,这里静得出奇,尴尬得可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彻底归于沉默。

收拾碗碟的服务员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一前一后下了楼的男人,他们不像别的客人那样会做些礼貌性的挽留,更没有握手道别的环节。稍年轻的那个好歹客套了几句,但另外那个让她移不开眼的男人只微微颔首。

不过走出门后两人就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一个衣着在这个时节显得过于清凉暴露的女孩从街角的酒吧跑了出来。

几个男人追着女孩进了背街的暗巷。

王久武和贯山屏对视一眼,快步向那条巷子走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几个男人已经追上了女孩,其中一个钳着女孩手臂,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女孩叫不出声,因为呼吸困难涨红了脸。

“做什么!放手!”贯山屏喝道。

“请先放开那个姑娘,有事好商量。”王久武也跟着说道。

对面态度不善,两人话音未落几个男人就围了过来,窄小的巷子里酒气熏天。

钳制女孩的男人似乎是这帮家伙的头头,扯着张脸冲两人一扬下巴,“这是我女朋友。”

女孩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一双泪眼里满是求救。

“你们如果是情侣,就更不该以暴力胁迫,”检察官凛声,“更何况我有充足理由质疑你声称的关系,立刻放人!”

“别管闲事!”头头凶相毕露,“快滚!”

回应他的是一个举高的手机,通话页面“110”已经拨出。

“他报警了!还愣着干什么!”

——不太乐观。

王久武迅速判断形势:不算头目对方有七个人,都是正当年的壮小伙,不知衣服下面有没有夹带凶器;而此刻贯检在场,不能被他发现自己身上也藏有武器,看来得徒手应付。

褐眼的青年迈出一步。

还要护住贯检,估计会挂彩,必须尽力避免伤势影响执行任务。

他正这么想着,被他护在身后的贯山屏突然闪身而出,一拳击上过来抢夺手机的男人下巴,紧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对方登时失去意识。

王久武愕然。

其他男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人能有如此身手,原本冲着王久武过去的两个急忙转向,被青年抓准时机扣住肩头生拉脱臼,立刻疼得满地打滚再起不能。解决掉围困自己的家伙,王久武回身支援贯山屏,却见检察官勇悍异常,原本以为是拖累的人额外又摆平了两个,压根不需他多作掩护。剩下的两个男人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余光瞟到头头腾出了一只手,王久武刚要出声提醒,贯山屏已赶去解救女孩。他暗叫不妙,来不及拦阻,只能跟着大迈几步,试图抢到那人身前。

然而头头的动作一瞬僵滞。

巷子灯光昏暗,这人此时才看清检察官的脸,冲到近前的男人姿容俊美,夜色里星目月貌。

然后俊美男人就直接给了他面门狠狠一肘,头头一声没吭直挺挺向后跌倒。

王久武也赶了过来,脱下外套围在了女孩身上。

贯山屏看了眼那几个男人逃跑的方向,“快走!先离开这里!”

两人带着女孩一路奔至先前停车的地方,王久武拉开车门把女孩扶了进去,道了声“得罪”跟着坐进后排。贯山屏一脚油门,吉普车马力咆哮,一骑绝尘。

有嘈杂人声追在车后,女孩颤抖着想回头去看,被王久武柔声阻止。

甩开追兵后又不知开出了多远,直到发现前面有个正在露天表演的大广场,吉普车这才减速,低调驶入那一片轰天音乐鼎沸歌舞。凭着高超的停车技术,贯山屏强行把车子塞进几辆车之间,伪装成表演开始前就停在此处。

三人这才不约而同长出口气,女孩也再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检察官向后递来一个纸巾盒。基金会顾问一边抽纸递给女孩,一边忍不住赞道:

“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能打。”

“小时候想当警察,就有意训练了身手,结果高考体检没过不能进警校,才改了志愿。”

王久武看到他从衣服内兜取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放于舌下,意识到那是硝酸甘油。看着这人欠缺血色的嘴唇,王久武推测贯山屏心脏不好,因此才没能通过体检。

冷汗还在从额角滑落,贯山屏揉了揉心区,略带苦闷地小声感慨自己果然不再年轻。旋即他又恢复成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侧过身, “你看着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吗?姓名?”

“我是,我,在东大读大二,”女孩仍有些抽噎,“我叫夏吉吉……”

检察官表情瞬间严肃,确认道:“夏天的夏,吉利的吉吗?”

女孩点头。她连内搭都是名牌,一对红宝石耳钉成色极佳,显然家境优渥。

同王久武交换了下眼神,检察官接着问:“夏同学,究竟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追你?”

“那些是玫莓酒吧看场子的人,”夏吉吉擦了擦眼泪,“我是玫莓酒吧的驻唱,本来唱得好好的,今天他们却突然要我去陪客……我当然不答应,他们就扣了我的东西不放我走,趁晚上场子乱我才溜了出来,结果立刻被发现了,幸好遇到你们,不然——”

“我知道了,别担心,我这就报警。”

刚才遭人干扰电话挂断,此刻通话页面没有犹豫再次显出那三个有力的数字。可没想到拨号声才响起几秒,原本低头哽咽的女孩突然劈手抢下了手机,“不行!不能报警!”

没料到有此一出,贯山屏还保持着准备开口说话的唇形,一时僵在那里。

夏吉吉把手机塞到身后,“不要报警!报警的话,我爸妈岂不是就会知道我当驻唱的事,才不要!”

王久武想起他从学生助理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夏吉吉并不缺钱,为何会跑到一个乱哄哄的酒吧当驻唱?

好在不用他想出该怎么问合适,夏吉吉已经自己解释了起来:

“我爸妈,老顽固,烂学究,只知道鼓捣他们那点儿臭学问,还非要我也搞——可我的梦想是当歌星诶,我喜欢唱歌,我想唱歌,我要到大舞台上唱歌!他们听不得这个,小时候我在作文里写了一次,他们竟然跑来学校骂我‘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还把我关在家里,罚跪不准吃饭——我受够了!”

说着说着女孩的情绪转为愤怒激动,用手在车座上重重擂了几拳,在王久武的柔声劝慰下,才吸了吸鼻子,继续讲道:

“我选择东大就一个原因,东埠离我家很远,在这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参加选秀。我还争过校园歌手呢,反正他们不知道。前几天玫莓酒吧到处投放招驻唱的广告,我也报名了,钱无所谓,只是为了练练唱功——谁成想会出这种事!而且如果被那两个老顽固知道我逃课来当驻唱,他们一定会把我拎回家随意体罚,然后让我复读考他们任教的那个大学,他们干得出来!绝对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自由的!”

听完她的话后检察官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

“我还是建议报警。如果不报警,根据你应聘时提供的身份信息,酒吧的人很有可能对你进行报复乃至进一步侵害,你应该寻求警方保护。”

“不行!”夏吉吉猛摇头。

“报警并不代表你的情况会——”

王久武悄悄给贯山屏打了个手势。

他岔开话题, “你被扣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吧,是不是饿了?”

检察官会意,停下了话头,“附近应该有流动的小吃摊,我去买些吃的。”

借着“我去看看周围情况”的名义,王久武跟在贯山屏之后下车,体贴地留女孩在车里整理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和被拉扯不成样的衣裳。

很快贯山屏就买完东西回来,从车窗把餐盒递了进去。然后两个男人守着车门,压低了声音交谈:

“夏吉吉之前失踪,我还以为她——毕竟她是‘名单第三人’,而‘第四人’张奇已经遇害。”

“也许名字前面的序号不是表示顺序,只是用来罗列。”

“要告诉她吗?她离开学校这么多天,恐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点要慎重考虑。三个受害者和她同在一个社团,估计都是朋友,夏吉吉可能因为悲伤惊恐被抓到破绽。先以酒吧这件事劝她多注意人身安全,之后何时告知实情,再和郑彬商讨。”

广场舞台音响蓦地开得很大,两人的对话因此暂停,一齐抬头望向那边开始表演舞蹈的几个年轻姑娘。

随后检察官沉声说道:

“可以不提夏吉吉的名字,但我必须报警。那个酒吧行事如此嚣张,恐怕不是第一回,之前八成已有女孩遭到侵害,如果不报警,以后还会有受害者。”

王久武点头,“我赞同,不过,请您用我的手机报警。”

贯山屏不解地看了过来。

褐眼的青年笑了笑,“会做皮肉生意的酒吧,明里风评也一定很差,您是检察官,手机号估计不少人眼熟,我担心最后会有人风传您去过那儿。我第一次来东埠,人生地不熟,对我来说无所谓的。”

灯光绚丽,人影攒动,检察官的回应他没有听清,似乎是一句谢谢。

也可能王久武听错了,不过是谁弹奏中拨乱了弦。

车里的女孩这时轻轻敲了几下窗,两人这才打开车门。看到女孩收拾妥当,只是脸上的泪痕尚未擦干,于是他们又安慰了女孩一会儿,叮嘱她不要随意外出。贯山屏还额外叮嘱了一句要以学业为重,不要再随意逃课。

不过当两人准备送夏吉吉返回东大的时候,王久武的腕表突然开始震动嗡鸣,似是紧迫。他扫了眼表盘,微微抿唇,然后开口道:

“抱歉,我有急事处理,必须先行一步。劳驾贯检送夏姑娘回去,我直接在这里打车。”

听到车里马上要只剩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女孩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我向你保证,”贯山屏明显注意到了夏吉吉的动作,也不避讳,直言道,“我自己也有女儿,同为父亲,我不会伤害别人的女儿。”

空有言语并不足以安抚女孩,他接着递过去一个皮夹:

“里面有我的检察官证,交由你保管,等你安全到达宿舍楼下,再还给我。”

夏吉吉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看来贯山屏也并不是冷淡离群而不识人情的人。基金会顾问不禁弯了弯唇角,对检察官的印象改观许多。

一切议定后,王久武拎起之前暂放车上的手提箱,下车走向了驾驶室,正要道别,怀中突然被塞进一件呢子大衣。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外套还围在衣着单薄的女孩身上遮羞挡寒,只是先前情况紧迫,才令他忽略了阵阵深秋夜风。此刻寒意后知后觉地爬满王久武的躯干,除了被带有贯山屏体温的大衣静静温暖的胸膛。

检察官没有给他婉辞谢绝的时间,径自驱车离开。

褐眼的青年怀抱大衣,望着那辆吉普车驶入车龙,良久,才低头查看腕表上发来的信息:

【东埠地方检察院,贯山屏,调查如下——】

……

说有急事处理也不全是托词,信息末尾另外备注速取一个包裹。

包裹不值钱,但性质特殊,无法走正规物流渠道,又不能久存,所以冒险送货的人只等候十五分钟。王久武卡着时限成功赶到,取到包裹后不敢耽搁,立刻返回了租住的酒店房间。

不过为了不吵醒可能在睡觉的阴阑煦,他上楼之后就放慢了脚步,推门时很轻很轻。

房间里果然一片漆黑,靠内的那张单人床上被子裹卷,似是蜷缩一个模糊人形。盯着看了几秒,王久武出声,“是我。”

角落的大衣柜这才打开,阴阑煦拎着枕头走出柜门,浅灰发丝蓬乱。

接住丢来的枕头,王久武顺手把这人用来伪装的铺盖也整理平整,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们现在很安全,你完全可以放心睡。”

“北港。”对方回了一句。

王久武反锁房门的动作一滞。

——那次在北港市执行任务,基金会顾问疏忽泄露了临时住址,任务目标摸进门的时候只有阴阑煦在,幸好这人及时醒来,屋里才没有多出一具钉死在床板上的尸体。自此之后,如果王久武不在,阴阑煦想睡觉时就会躲藏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经历这种险境。”

对于这句话年轻人没什么表示,赤着双足径自走到桌旁坐好。

不用他出言催促,褐眼的青年袖管中滑下一枚短匕,开始拆解包裹。

包裹四方,外覆黑膜,被厚厚的透明胶带严实封死。剥开胶带,里面露出一个用打包带缠死的泡沫箱,装着胶封的不透明塑料盒。等把这些包装都去除,彻底暴露内容物,饶是王久武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他小心打开塑料盒,一份分量十足的生肉,丰盈地盛在深色托盘之中。

生肉肥瘦匀称,肌理流畅,看肉纹不像切自寻常家畜。

阴阑煦取过刀叉,动作娴熟地将肉削成薄片,优雅的吃相大概是这种进食唯一可称得上“文明”的地方:没有继续加工,也没有蘸取佐料,他直接享用起来历不明的肉片。不加烹煮的生肉甫一进口便融于唇齿之间,弥漫独有的软腥口感,肉块断面还在不停渗出锈红的液体,显然屠宰新鲜。

虽说昼光基金会的成员不免“见多识广”,但王久武就是无法欣然接受阴阑煦的“饮食习惯”。压着反胃涌上的作呕感,他躲进洗手间,估计对方食用完毕才出来开窗通风。

“要不要考虑戒掉,”青年忍不住再一次建议,“你本来就体质偏弱,食用这种东西只会更加损害健康。”

阴阑煦正意犹未尽地吮净叉尖上残留的血沫,闻言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们天天吃的那些东西令我作呕。”

食物的香气,乃至其它会让人感到愉悦的气味,在这个年轻人的感官世界中却臭不可当;天生嗅觉敏锐的人一旦嗅觉倒错,日常生活的每分每秒就都是痛苦折磨。

“那也不必吃——”王久武斟酌用词,“试试用牛羊肉之类的代替呢?这样我可以每天去给你采购新鲜生肉,不必等基金会三四天送一次补给。”

“没有区别,都是‘牲畜’的肉。”

王久武识趣地不再劝说,拿出提前备好的抗病毒感染药,倒了杯水,一齐放在阴阑煦手边。

许是终于饱餐一顿的缘故,阴阑煦现在心情格外好,居然少见地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跟一个检察官吃晚饭,另外又遇到了些麻烦事。”

于是王久武简单复述了今晚的经历。

年轻人听完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扫了眼门口衣帽架上挂着的呢子大衣,“不要把陌生人的衣服带进我住的地方,烧掉。”

“这次不行。眼下已来不及争取郑彬,如果能和这个检察官搞好关系,我们就可以间接掌握警方动向,方便早做规划。”

说话时王久武调出手机上一张偷拍的贯山屏照片让阴阑煦认脸,对方挑了下眉,“长得不错。”

“不过何必这么麻烦,”阴阑煦接着道,“让东埠警局换一个对基金会友好的一队长就是了——郑彬是刑警,某天‘因公殉职’,没人会怀疑。”

“最好不要采取极端手段。”

眼前浮现那双仿若暗藏魔力的琥珀色瞳仁,凌凛真假难辨的话语,提醒王久武不要冒险。

阴阑煦对此尚不知情,嘲讽了一句,“我还以为基金会的训练已经让你们这帮人戒掉了同情心。”

“和同情无关,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在我们执行任务期间,警方人事变动只会额外制造混乱,”褐眼的青年说着摊开手掌,“而且基金会已经不准我干‘脏活’了,你还记得吧?就是几年前遭遇‘疯信徒’之后的事。”

他苦笑一声,随即敛起神色,岔开了话题:

“然而贯检软硬不吃,想接近他也有些困难。”

“好色之徒诱之以色,逐利之人贿之以财,争名之辈许之以权。”年轻人冷淡回复。

“没这么简单,”王久武摇头,“虽然只认识了一晚,但贯检是我目前为止所见过最正派的人,使用这些手段恐怕会起反效果。”

望着窗外,阴阑煦沉默几秒,突然问了一个不搭调的问题:

“他有活跃的社交账号吗?”

没明白他想做什么,但王久武还是打开笔电坐了下来,依言登录内邮翻看搜集到的资料。

“没有,他之前注册的私人账号因为骚扰信息过多,已于几年前停用,现在他使用的是单位工作账号。”

“不过,”页面滚动,在青年褐色的双眼映出青白的光圆,“资料里提到贯检是检察日报的特约评论员,经常撰稿发文,多是对当下社会热点新闻的评述分析。”

“哼。”

王久武抬头,看到这个年轻人支起双手。

“与人沟通的渠道受阻就替换为自我倾诉,终归还是只社会动物。你说贯山屏没什么朋友,而他其实渴望交流,这就是他的薄弱之处。”

“有道理,”基金会顾问思忖片刻后点头,“可以对此加以利用。”

“自诩清高的家伙很好对付,只需在贯山屏面前维系这副基金会给你设计的良好形象,少些圆滑、适时顶撞,用不了多久贯山屏就会认为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会主动亲近你,之后该怎么做,你很清楚。”

说到这里时阴阑煦的声音沉了下来,似是不悦,窗外夜色在他浅灰虹膜上凝成一抹暗影:

“还有更为快速见效的方法,你应该能想到。”

“用家人的安危要挟吗?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一点,没有贯检家人的资料。他谈到过自己妻子已经过世,还有一个女儿,但基金会甚至连他妻子女儿的姓名都没查到。”

阴阑煦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仅如此,”王久武把笔电推向搭档,对方斜了一眼,“贯检本人的资料也少得可怜,除了实名登记信息和文章署名,‘贯山屏’这个名字就只在东埠地方检察院的官网上出现过,其中最早一条是几年前的任职公告。再往前,他的出生地、学校、工作履历,等等等等,一片空白。”

“……”阴阑煦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这人在对话中突然沉默也不是第一次了,王久武已相当习惯,接着自己的话向下说道:

“我一度怀疑自己在查的是基金会成员,‘贯山屏’只是个假名,就像‘王久武’一样。但我们在伪造身份的同时也会伪造过去,对比之下贯检简直是凭空出现,基金会成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也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又是那种像在自说自话的语气:

“江河清目前只在东埠地界有活动记录,他应该无力雇佣顶级黑客攻击基金会系统。”

“江河清?”

对上年轻人投来的问询眼神,王久武解释了一下,“江河清是贯山屏的疯狂追求者。”

那人脸色陡然阴沉,“你还和他聊起过感情生活?”

“嗯?哦,没有,只是从别人嘴里偶然听到的八卦,真假不明,”王久武正把笔电移回自己面前,没有注意到他搭档的神色变化,“不过如果是真的,那江河清有没有可能——”

阴阑煦蓦地站起,绕开桌子走了过来。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扼上青年颈项,修长五指此刻化作枯爪瘦蛛,就差真的伸出毒牙对着王久武的咽喉刺下。灰眸的年轻人翘起拇指抵住王久武颌边,吐息冰冷:

“需要你做的只有利用贯山屏,需要你知道的只有他是可以用来套取警方动态的检察官,仅此而已;至于他到底是谁、他和谁什么关系,与你无关,听清楚。”

俯视对方,年轻人背光而立,浅灰发丝在灯光映照下几近透明,表情却在阴影遮掩中晦暗不明。王久武只能看清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眸色薄浅,怒意翻涌。

“这些我当然明白。不过,你怎么了?”

毕竟阴阑煦气力不足,王久武很轻松就摘开了他的手,然后反手握住,软语询问他为何突然情绪波动。

年轻人别开脸:

“你身上一股廉价饭菜的腐臭,马上去洗干净——另外,把那个人的衣服收走,不准它再出现在我视野。”

从王久武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阴阑煦再不言语。

脑内快速复盘了刚才的对话,王久武并未发现自己有言行失当顶撞的地方,对阴阑煦这一番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早已习惯搭档的怪异脾气,没再深究,依言照做,而且为了不真的激怒阴阑煦,甚至在洗澡时有意多搓洗了很久。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阴阑煦已经熟睡,这次安心地躺在床上。

青年悄步过去,帮这人掖了掖被角。

然后他准备把那件大衣收进衣柜。

挺括的呢子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恍惚间就如同一个人笔直站在那里,王久武伸出手,触到那层失了温度的毛料才回过神来。转念一想,也许能从这件大衣上找到些小物件,借以推测贯山屏的个人喜恶,于是他戴上了手套。

大衣右口袋有一方手帕,边角绣着一个“屏”字,针脚玲珑细密。

会是他前妻绣的吗?王久武忍不住想。

大衣左口袋只有一张名片。

——名片正面,赫然印着一只卡通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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