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by鸦鸦吃素也吃肉,原创小说鞋匠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聂振宏林知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聂振宏的生活似乎是快要看到头的,他已经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了,只是现在的他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网友热评:瘸腿糙汉攻×呆直慢热受
《鞋匠》精选:
林知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此时的聂振宏一点也无法理解。
但在今后的很多个日子里,他或偶然或故意的,一步步闯进这片奇怪的小树林里,绕来绕去,最终绕到再也走不出来。
也被林知带着,逐渐看到了世界另一种奇妙而美丽的模样。
而此时,两个人不过是打过两次照面的陌生人。
最多不过,再加上个邻里关系。
是的,聂振宏也没想到,林知竟然跟他住在同一栋,还就在他家楼下。
先前提过,周边的商贩大多都住在这后面的机车厂小区里,聂振宏和隔壁的张翠芳夫妇,也是一样。只不过聂振宏住的1单元,就立在他们铺子上头,靠着路边,而张翠芳他们住在2单元,要再往小区里面走些。
刚张翠芳卖完烟,又凑过来跟林知讲话。聊着聊着,就开始忍不住八卦的本性,打听起林知的家庭状况来了。也正是如此,聂振宏才知道这个小年轻住在他同一栋的201。
“哎哟,这可真巧!”张翠芳一拍大腿,“我记得小聂就住在302呢!岂不就在你楼上?”
聂振宏有时候是真佩服张翠芳这位中年妇女的记忆力。
他不过几年前搬来时提过一嘴,张翠芳竟然眨眼就能从脑海里挖出来。怪说不得她总念叨着当年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嫁人,早拿着通知书读大学去了。
“我楼上是301。”只不过林知又开始一根筋的回话了。
“是是是,你正对着的楼上是301。”张翠芳也不反驳林知的轴,只是转眼又噼里啪啦抛出一段关系链,“住着个退休大爷呢,还是咱小聂的房东!”如数家珍的模样令林知不明觉厉。
“但你跟小聂也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嘛!”张翠芳笑眯眯地拍了拍两个人的手,像个操心的大家长,“多好!都是年轻人,以后有事还可以互相帮把手!”
聂振宏抹了一把脸,很想说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但他怕自己这话一出,又引来张姐一顿念叨,索性闭嘴,还迫不得已在张翠芳的招呼下加了林知的微信。
聂振宏刚给林知贴了伤口,两个人站得很近。所以他能很清楚地观察到,林知那张没表情的俊脸下,藏着的一股不怎么情愿的小心思。
——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想必也是碍于张姐的热情,才迫不得已掏出的手机。
这种不是一个人“受难”的感觉,让聂振宏心情诡异地好了不少。
他不禁想,既然都是邻居了,下次这小愣子还来找他补鞋,他就不涨价了吧。
*
只是,聂振宏这个想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机会实践。
因为自那天起,林知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要问他怎么察觉的?
——如果你在每天靠着椅子喝茶晒太阳时,余光里都有一个身影的存在,那你也无法忽视掉的。
机车厂的老房子虽然都是楼梯房,还建了这么几十年了,外观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修建的时候厂里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给每个屋都砌了阳台。
老房子并不高,也就六层,一层两户,每户三四平米的小露台并排支楞在楼外,垒成一串,看上去像是街口叠在一块儿叫卖的蜂蜜蛋糕。
这个比喻是突兀地从聂振宏脑海里蹦出来的。
他愣了一下,眼睛扫过其中一个阳台,只觉得自己是被传染了一点傻气。
可他此时鼻尖还真嗅到了一点蜂蜜蛋糕的香味,聂振宏有点愕然,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身旁窜出来。
“聂叔叔,吃糕糕!”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往他身上扑来,小小的手里还捏着一块橙黄的糕点。
“谢谢可可。”
聂振宏笑眯眯地扶了小姑娘一把,让她在自己身上趴得更稳,“不过叔叔不饿,可可自己吃。”
“可可,下来!”
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跺了跺棍子,冲女孩训斥道,“奶奶说过什么?女孩子要文静!”
趴在聂振宏身上的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忙撑着扶手坐了起来。
聂振宏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冲老者道,“甘婆婆,没事的,可可这么活泼才好。”
“就是呀,甘婆婆,”隔壁小卖部里也探出个脑袋,帮腔道,“咱们可可这么机灵,你可别压着孩子的天性!”
“哎,你们呀!”
甘婆婆拉着的脸没几秒就破功了,一脸无奈,“再这么惯下去,可可都要成这条街的小霸王了!”
王金宝大手一挥,“小霸王就小霸王,正好没人敢欺负!”
他乐呵呵的从铺子挂零食的墙壁上撕了一根棒棒糖下来,塞进小女孩手里,“以后只有咱们可可欺负别人的份儿,是不是,可可?”
小女孩穿着很朴素,眼睛却很亮。
她满含期待地看了奶奶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才攥住棒棒糖,“嗯嗯!”
“算了,说不过你们这些皮货。”
甘婆婆摇了摇头,把手里拎着的蛋糕口袋打开,递给王金宝一大块蛋糕让他吃,才重新看向聂振宏,“小聂啊,我去批发市场那里买点布。可可在你这玩一会儿,麻烦你帮忙看着点啊。”
“好,您去吧。”聂振宏接过女孩的零食,点头应喏,“我看着呢,放心。”
像是这样的嘱托重复过许多次,甘婆婆交代得寻常,聂振宏和王金宝听着也习以为常。
老人家于是放心的拄着拐杖走了。
“可可今天没去幼儿园?”
聂振宏伸手捞了个小皮凳到身边,把小姑娘抱在上面坐下。
“叔叔笨,可可还没开学呢!”
才四岁多的小女孩,口齿却已经很伶俐了,一边晃着腿啃蛋糕,一边回聂振宏的话。
“唉,怪叔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聂振宏被说笨也乐呵呵的,薅了一把女孩的小揪揪,又打开装蛋糕的口袋问她,“还吃吗?”
“不吃了。”甘可可摇摇头,“奶奶说,那是明早的早饭呢。我只能吃这么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丁点儿的长度,看起来委屈又可爱。
“没事,可可饿了就吃,”王金宝在旁边插话了,“吃完了金宝叔再给你买!”
王金宝家里的是个男孩,从小调皮捣蛋,只听他妈张翠芳的话,回回把王金宝折腾得够呛。导致他一看到可可这么听话的女孩,心就跟着软,巴不得这是自家的小棉袄。
“谢谢金宝叔,”可可却摇摇头,“我不要了。”
奶奶说了,不能随便要街上叔叔阿姨的东西。那都是什么‘人情’,很沉重的。小小的可可不懂为什么‘人情’会‘沉重’,但她很听奶奶的话。
聂振宏怕小女孩吃蛋糕噎着,便起来走进屋里重新热了壶水。
外间王金宝在给甘可可讲故事,但讲得很是磕磕巴巴,聂振宏听着就好笑。等水热的间隙,他目光扫过墙壁置物架上挂着的鞋垫,想了想,拉开了装钱的抽屉。
水烧好了,聂振宏撕了包奶粉,兑成温水端了出去。
“可可,吃慢点。”他把粉白色的小水壶塞进小女孩手里,“渴了喝水。”
这杯子还是王金宝送的。他们开杂货铺,进的东西多,好些商家配了赠品,他们就放在货架上随意卖了。甘可可经常到他们这几个铺子上玩儿,有一回发现货架上多了个印着草莓的小水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金宝虽然是个憨货,但做生意的,眼睛都尖。
那是他进购一板五瓶的小养乐多时卖家送的赠品——大号的养乐多瓶,还有附了一个斜挎带。好多女孩看到了都喜欢,他这都卖出去好几个了。
王金宝这铺子虽不大,但地处闹市,生意红火,一点不缺钱。加之张翠芳那八卦的性子,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可可的身世,他也心疼得不行,直接就想把水瓶送给小姑娘。
但有甘婆婆在,那瓶子最终也没送出去。
可可不敢收,王金宝干脆就扔给了聂振宏。反正小姑娘经常往他们这儿跑,随便过来用就好了。
聂振宏也没拒绝,就搁进了屋里,顺便在王金宝那买了袋冲泡的奶粉,偶尔给小姑娘加加餐。
“聂叔叔,那个哥哥……在干什么呀?”
小姑娘仰头小口喝着奶,黑亮的眼珠子从碧蓝的天空转到头顶的老楼,在一个阳台上停顿住了。
聂振宏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再度看到最近总是固定在他视野里的一个身影。
“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一直不动呀?”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块板板好大哦,他也和叔叔一样在做木工吗?”
小姑娘嘴巴不停,好奇地抛出许多疑问。
老房子的露台三面悬空,只正面砌了墙砖,两侧都是用铁艺栏杆做围挡。小姑娘人矮,只看得到屋主人的上半身,和半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聂振宏此时还站着,闻言弯腰把甘可可一把抱起,让她看得更高了些。
“看清了没,哥哥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没孩子,但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好奇心重。得靠慢慢引导,让他们认识了解新东西。
“是刷子!”甘可可认得。
“对,笔刷。”聂振宏又牵着小姑娘的手指挪向那人的另一只手,“哥哥另外一只手里拿的是什么,可可知道吗?”
“知道!”
甘可可特别骄傲地点头,“是颜、颜……”说了一半就想不起那个词了。
“颜料盘。”
聂振宏帮她补充道。
“对!颜料盘!”
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教她们用过呢!
“那你现在知道,哥哥在干什么了吗?”
聂振宏颠了颠小姑娘,逗她道。
与此同时,坐在阳台上对着画板发呆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挪动眼珠歪了歪头,望了下来。
“哥哥在画画!”小小的女孩儿一口答道。
清脆的声音往上空飘去,也飘进了林知的耳朵里。
“对,可可真聪明。”
聂振宏肯定了小女孩的答案,将她从怀里放下来。
他腿脚不便,没法长时间抱着孩子。
甘可可其实还想再凑近些看看那个二楼的哥哥在画什么,但她记得奶奶说过的话,聂叔叔抱着她会累,所以还是乖巧地松开了搂着聂振宏的手。
扎了啾啾的小脑袋移开,剩下两个大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嗨。”
既然都对视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聂振宏客气地抬手跟新邻居打了声招呼。
他这些天一直能看见林知坐在阳台上画画。
架着画板,拿着笔,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比他还耐得住。
聂振宏心里觉得挺新鲜。嘿,他们这下里巴人的地方,竟然还住进来个艺术家?
怪不得之前这人当中介他觉得那么别扭,原来那双手就不是个伺候人的手,想必艺术家的脑回路也和他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这种想法也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转头就被聂振宏忘了。
他每天只想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怎么样,与他没甚关系。
而此时,阳台上的年轻邻居也照猫画虎般地冲他举起了手,挥了挥。
只不过那人好像忘了自己手上还捏着根笔刷,还是刚沾了颜料的。
啪嗒。
几滴水就这么洒了下来。
聂振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把手指拿到跟前看。
“……”一手屎黄色。
“啊。”
阳台上的人目光落在聂振宏的手和脸上,半醒不醒的单眼皮终于睁大了些。
他像发现自己做错事了般,把手里的笔扔到了桶里。
聂振宏心里正忖着这楼上的小朋友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转头就见林知突然把半截身体都伸出了栏杆。
“哎,你别把身子探出来啊!”
聂振宏被林知的动作吓了一跳。
虽然老房子每层不算高,但也快三米了。这二楼高的距离要是摔下来,虽然不会没命,但骨折是少不了的。
见青年还趴在栏杆边往下伸手,聂振宏才注意到林知手里攥着张纸巾,像是要递给他。
“不用你的,我这有。”
他连忙自己从柜子上扯了张纸去擦脸,这才看到林知缩回了身子。
聂振宏:“……”
一口闷气变成了无奈。
都还没攒成团,就被小愣子的举动给弄没了。
“哈哈,叔叔是大花猫!”
聂振宏虽然把脸上湿润的部位都擦了,但颜料带着色彩,依旧有不少沾在了皮肤上。刚喝完奶的小姑娘看到了,乐得咯咯笑。
欢快的童声把聂振宏的一点无奈也给弄没了, 他好脾气地蹲下身,“叔叔脸花了,可可给叔叔擦干净好不好?”
甘可可眼珠子转了转。
“好呀好呀。”她笑嘻嘻地点头。
于是聂振宏就感觉女孩小小的手指头在自己额头抹来抹去,弄了好半天。
“好了吗?”
他蹲得有点久了,温声问了小姑娘一句。
“嗯……嗯嗯!”
难得调皮,甘可可把捣乱的手指背在身后,抿着嘴点头。
聂振宏没注意,只撑着货架站了起来,松了松腿。毕竟他也没指望一个小孩子能擦多干净,只想着待会儿去后院洗把脸就好了。
却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那是完全没给他擦,反而就着那颜料在他额头上画了幅‘画’。
二楼的阳台上,林知看小女孩刚才喝奶喝得香甜,也跟着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结果他刚放下杯子,就看见楼下修鞋的男人抬起了头。阳光照射下,那人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十分显眼醒目。
“噗。”
幼稚的孩童笔触搭配上男人留着胡茬的粗糙面容,莫名其妙就戳到了林知的笑点。
他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差点又往楼下洒了。
林知连忙抬手用手捂住。
等水全部喝进喉咙后,他才放下手,但嘴角边的两颗梨涡,却依旧浮现在脸颊上。
这还是聂振宏第二次看到林知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在林知眼里,却是看到男人的头顶仿佛缓缓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就冒在他黑黑的头发顶上。
问号是棕色的,还嵌着虎斑的花纹,像是从他额头上的颜料纹路里长出来的一般。
——像个憨憨的老虎。
林知一边想,唇角的梨涡不禁凹的更深了。
聂振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怕是甘可可这小丫头在他额头上乱画东西了。
他故意叉起腰,吓得甘可可忙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咯咯地笑。
“哈哈,大老虎要来啦!”
聂振宏捞过柜子上的小镜子瞅了一眼,作势就要去抓人,“好哇,敢在老虎头上乱画!”
他抹起袖子,“大老虎要发威吃人了!”
“哈哈哈不要!”
甘可可笑叫着往旁边跑,“救命呀金宝叔!可可不要被吃掉!”
“看你往哪跑!”
“哎哟,可可快过来,躲叔叔身后来!”
两个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就这么陪着四岁的小娃娃玩了会儿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直到甘可可气喘吁吁地玩累了,聂振宏才收手作罢,又回屋给小姑娘冲了半瓶温水,让她解渴。
林知就这么趴在栏杆上,歪着头看他们玩闹。
心里头一次生出点画画以外的兴趣来。
他没什么亮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原来男人,也是能陪着孩子玩的嘛?
他的思绪不禁被扯回到深层的暗色回忆里。
脸上的梨涡一点点恢复了平整,最终林知的整张脸又再次回到了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直到楼下小女孩清灵的声音把他唤醒。
“大哥哥,你在画什么画呀?”
小姑娘玩累了,趴在聂振宏的木椅背上,一摇一摇地冲二楼的阳台问话。
林知扭头看了看画板上的画。
已经干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只转身从画板上把画纸取下,然后毫不心疼地将纸对折,再对折。
三下五除二的,一只白色的纸飞机就折好了。
飞机的机翼上,隐约能看到几点色彩,像是给机身涂抹的外壳。
“接着。”
他趴在栏杆上,将手里的纸飞机朝着楼下送去。
飞机被林知折得笔直又规整,只不过挡不住春日里的微风。
小小的纸飞机跟着风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方向一歪,跌落在了聂振宏的怀里。
“哇!~”
小姑娘被林知这一手操作给惊呆了,蹦起来就想去够栽在聂振宏身上的东西。
聂振宏抬头瞥了林知一眼,便把纸飞机递到了甘可可手里。
知道这里面藏着一幅画,甘可可小心翼翼地将飞机一点点拆解开。
等四只角都展开得平平整整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就这么跃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眼帘。
浅蓝,深棕和大片的绿色色块,在画纸上绵延地铺开。
像置身一片原始丛林,整幅画里都是一棵棵树,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令整幅画看上去郁郁葱葱的。
不大的画纸里,几十棵树高矮交错,全部笔挺地向上生长着。其中只有一棵,被人画的有些歪斜——可能是因为在一片笔直中太过突兀了,所以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而在那棵歪脖子树盘虬卧龙的枝干上,仔细看,还会看到上面卧着一条蜈蚣。
如果将视线全部聚焦在这只小动物上,其余的树和天空仿佛便成了模糊的背景。作画的人并没有着重去勾勒蜈蚣细密的足器,只将它扭绕蜿蜒的躯干一节节点染,看上去多了几分卡通的趣味,没那么恶心可怖。
只不过因为与树干相似的颜色,那蜈蚣并不会让人一眼注意到。
聂振宏借着光线扫了几眼画。
他觉得着墨的人似乎想要绘出一副壮观而生机勃勃的景象,但这画给他的第一感觉却是有些透不过气。
聂振宏不懂画,这种感觉只是纯主观的一晃而过。
反倒是几岁大的小娃娃,不懂得那么多,只觉得整张纸都特别鲜艳好看。
“哥哥画得好棒!!”
甘可可抱住画蹦了两蹦,仰头冲林知露出个兴奋又期待的笑。
“哥哥,这幅画是送给可可的吗?!”
她心里偷偷想,奶奶不准她收别人的吃的用的,可是,这幅画不能吃也不能用,她应该……可以拥有吧?
甘可可在幼儿园里,只能偷偷摸两下画笔。
美术老师说画笔有限,每次只有一部分小朋友可以玩,她上了两学期的课,就摸过两三次呢。
而且同学们课堂上画出来的画,下课时也都被老师收走了。有一次她悄悄跟在老师后面,发现老师把它们都揉成团扔进了垃圾箱。
甘可可特别伤心,回家把事情跟奶奶讲了。
没想到奶奶却觉得没什么,还不准她和别的小朋友说这件事,把甘可可委屈得够呛。
她落了一会儿泪珠子,等甘婆婆翻出一片不用的布,教她用粉笔一样的划片笔在布上画画,甘可可才转眼忘掉这茬。
今天看到一幅她这辈子见到过最好看的画,甘可可兴奋极了。
比教她的美术老师都画的好呢!
小姑娘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大哥哥真是要把这幅画送给她,她就立刻回家,把装奖状的框拆了,用来放这幅画!
林知没想到自己随便画的一幅作品让这个小孩子这么兴奋。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送你了。”
只不过他站在楼上,声音又是平常那种颓颓的语调,还没传进甘可可耳朵里,就飘散在空中了。
甘可可只看到大哥哥的嘴巴动了下,她急切地去扯身旁的人。
“聂叔叔,大哥哥在说什么了呀?”
聂振宏也没听清楚,不过眼睛却看清了林知蠕动的嘴唇。
“他说啊……”
聂振宏帮小姑娘把画纸的折痕压平整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小揪揪。
“他说我们可可这么可爱,画当然是送给你的呀。”
下午陪小姑娘玩了好一会儿,等甘婆婆买完东西把人领回去之后,聂振宏也就顺势关了铺子。
要说自个儿当老板就是这点好,能自行决定什么时候上下班。聂振宏去街斜对面的档口买了点菜,回家炒了个两荤一素,就把晚餐解决了,还给第二天留了顿饭。
他当初买的这房子不算小,三室一厅,还是他老妈撺掇的,说大一点,以后有孩子了方便。
那时候聂振宏腿还没受伤,只不过也成天忙着赚钱,连对象都没个影,但好歹是耐不住老娘的念叨,买了个大户型。
如今一百来平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摔一跤都能听见回声。
吃完饭,聂振宏挪到沙发上坐下。
伴随着电视机里播放新闻联播的声音,他伸手捞过茶几上的药油,倒了几滴在掌心,焐热了抹在左脚踝上。
白日里又是抱孩子又是跑闹的,这只脚用得多了点,旧伤又有点隐隐抽疼起来。
他十分熟练地将药油揉进骨踝里,等到新闻联播结束了,才重新趿上拖鞋,走进厨房洗手,顺道把碗洗了。
同一栋楼里,聂振宏斜对着的楼下,一个青年正慢吞吞的打开被敲了许久的门。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外卖员挠了挠头,把手里的外卖递给了主人家,眼角余光不禁扫到了门里边的一溜吃完的外卖餐盒,嘴忍不住张了张。
“你……”是腿脚不方便出门吗?
外卖员很会脑补,好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把垃圾带下去?”
林知愣了一下,顺着外卖员的视线看过去,想了两秒,倒没拒绝。
“啊。谢谢。”
他一画起画来,就很容易忘记时间。有时候放下笔已经很晚了,他就想着第二天再扔。结果第二天起来拿起笔,就又忘了。
以前……都是妈妈给他做饭,帮他扔垃圾的。
妈妈还会趁那个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拉着他出去散步,陪他去看画展,他……他什么都不用想的。
想到妈妈,林知周身的气息都降了下来,本就不亮的眸子愈发黯淡。
外卖员只觉得从这人身上传来一股不好接近的冷气,忙弯腰捞起那一堆垃圾,便跑下楼了。
下了半截楼梯,他才想起来又嚷嚷一句,“麻烦您记得五星好评啊!”
人都看不见了,林知还是点了点头,倚在门边打开外卖软件。
认真地按下了五颗小黄星。
*
聂振宏第二天起来,腿已经不疼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便也没急着下楼开店,反而在家做了会儿运动,又把午饭解决了。
虽然一只腿不太好使,但聂振宏身上其他零部件都还是好的。
当初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教了他一些复健动作,聂振宏搭配着寻常的俯卧撑卷腹什么的,一直有在练。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以后年纪越大越不好过。到老了怕是还得买个轮椅,如果不现在把身体练好点,到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更得吃苦。
这来自于聂老妈的原话。
有段时间聂老妈是和聂振宏一块儿住在这儿的,方便照顾儿子。
可后来见聂振宏整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咸鱼样,对象也不找,她说话也不听,干脆气得搬去了女儿那,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聂振宏巴不得她不管自己,但心里还是把老娘的念叨听进去了,时不时在家里动弹动弹。
虽然也不指望腿能好了,好歹不能变成邻居王金宝那副大腹便便的样子。
太磕碜了。
等中午吃了饭,聂振宏才慢悠悠往楼下走。
经过二楼的时候,他瞥见门口放着的还没开封的快递餐盒,不禁摇了摇头。
那个傻愣愣的小朋友作息似乎很不健康啊。
白日里在家一画一整天不说,似乎每天都在吃外卖,饮食时间还特别不规律。有时候他晚上收摊收得晚,回家还能看见林知中午点的外卖都还放在门口,没被拿进去吃。
聂振宏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林知那副做什么都愣愣的样子,还有那双总没有亮色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操起一点闲心。
年纪轻轻的,倒比他还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年人,家里也没人管管?
但这点闲心也就只在他肚子里转一转。
他们根本就不熟,聂振宏也没张翠芳那样的热心肠。
所以这一回,他也只是扫了一眼那门外的餐盒,便下楼开自己的铺子了。
工作日,修鞋铺的生意都算一般。毕竟大多数人都还要朝九晚五的上班,只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年人,会在白日里拿着要修补的东西过来。
聂振宏帮一个大妈处理了旧皮包坏掉的拉链,又给个新买了电瓶车的小快递员配了两把备用钥匙,等不忙了准备泡杯茶的时候,就看到甘婆婆牵着孙女从街那头往他店里走来。
“小聂啊……”
老人家的声音有些虚弱,刚开口就咳了两声。
“婆婆,着凉了吗?”
聂振宏水刚烧开,另外拿了个杯子泡了杯茶递给甘婆婆,“喝口水润润嗓子。”
“没事没事,就昨天吹了点风。”
老人家摆摆手,倒也没拒绝聂振宏的好意,端着杯子喝了一口。
“您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天气还在倒春寒呢,您该多穿点就多穿点,可别感冒了。”聂振宏边说,边摸了一把老人家身后小姑娘的小揪揪,“可可还等着您照看长大呢。”
“唉,我知道。”
甘婆婆也知道聂振宏是好意,脸上带着笑,只是前几年被家事折腾起来的皱纹依旧很深。
“放心,老婆子现在还有气,等着看我们可可长大嫁人呢。”
她看了眼天真稚气的孙女,又自责道,“唉,要不是当年我闹着想来城里住,她爸妈也不会为了攒钱买房去开长途车……他们小两口倒是撒手走得痛快了,我这个该死的还得留下来赎罪……”
“甘婆婆,您再这么想我可要说您了!”
聂振宏故意拉下脸,“什么叫该死?那个酒驾撞车的才该死。您儿子儿媳对您有孝心,如今可可也这么乖,以后有您享福的时候呢!可别天天说丧气话,让小孩子听见了不好。”
老人家其实也知道这个理。只是人年纪大了,总爱多想,被聂振宏这么带着关怀的一说,心里那点难过就消了。
是啊,儿子儿媳都走了,可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个一二十年。如今,把小孙女安安稳稳抚养长大才是要紧事。
“小聂,谢谢你啊。”
甘婆婆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你心善,平日里婆婆我和小可都受你照顾不说,你还帮着给我们卖鞋垫……”
聂振宏一看那钱,就知道甘婆婆为什么今天找过来了。
甘婆婆那双满是皱褶的手抓住聂振宏,硬把钱塞进他掌心。
“鞋垫没卖出去几双,你给可可塞这么多钱做什么?快收回去,我们娘俩还不至于过不下去……”
聂振宏毕竟是个男人,想躲其实能躲过。但看老人家那么强硬的态度,只能先拿在手里。
“婆婆你真是误会了,”他拿手指了指店门口的铁质壁挂,“鞋垫咋没卖出去?”
那上面用小夹子夹了许多小物件,什么袜子、钥匙链、皮带之类的,都是聂振宏这修鞋铺搭着卖的商品,有时候客人来修鞋,就顺带买了。
壁挂架上,有好几双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鞋垫。
彩色的绣线在小小的长垫上绣出各种纹样,有艳丽绽放的牡丹花,也有象征吉祥的如意纹,每一双都是一针一线纳出来的,缝制这么一双,快的也要三四天时间,纳上上万针。
每一双鞋垫都用透明的塑料纸袋认认真真包好的,还用马克笔标了码数。只不过,那些鞋垫上面的纹样,在什么都追求时尚潮流的当下,看上去有些老旧和俗气。
聂振宏手指在壁挂上点了几下,“您瞧,您上次送来十双,我这儿只剩五双了。”
“昨天刚好可可过来,我就先把那五双卖的钱塞给她了。”那拿着手里的钱晃了晃,“您这又送回来,算怎么回事?”
见老人家听进去了,正认真眯着眼去数墙上的鞋垫,聂振宏松了口气。
他招手让一直在奶奶身后没吭声的甘可可到自己身边来,又把钱塞进了她斜跨着的小兜兜里。
他对甘婆婆道,“这是您辛辛苦苦挣下的,您不要,还不让咱可可拿着用?”
小姑娘想必昨天回去后被奶奶说了一顿,今天都没那么活泼了。但听见聂振宏这番话,又偷偷捂着小兜兜笑起来。
她不懂成年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听聂叔叔说这钱是奶奶挣的,便大方收着了。
聂振宏不露痕迹地将背后工作台下的抽屉往里怼紧了些。
那里面还藏着剩下几双鞋垫,可不能让祖孙俩看见。
甘婆婆认真数完墙上的鞋垫数量,心里松了口气。但嘴中却仍是执拗地说,“那也没有你塞的钱那么多!我那鞋垫,一双就值几块钱,你给了都快小一百了!”
“婆婆,现在什么世道啦?物价上涨这么快,你瞧瞧隔壁老朱那菜摊子,一斤青菜都不止几块钱!”
聂振宏睁眼说瞎话,“我做主把鞋垫的卖价报高了点,照样有人买。现在年轻人出得起这个钱, 您呀,就别操心了。”
“……这样啊。”
老人家也是六十多岁了,跟不上时代,连手机都还是那种按键的。一听见聂振宏这么有理有据,便也就信以为真了。
鞋垫成本并不高,就是些棉布和针线钱。聂振宏多报的价都是利润,甘婆婆心下高兴,但手却拍开自家孙女捂着的小包,拉开又要数钱。
“那这多赚的也是归你的功劳,你还腾出地方帮我卖货,怎么着也得拿一半回去!”
“哎婆婆诶,别跟我这么计较了!”
聂振宏有些头疼,这甘婆婆什么都好,就是自尊心强,太计较这些人情往来,不想多承别人的情。
他一把攥住小姑娘的挎包,重新把拉链拉上,又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我这地方这么大,您鞋垫卖不卖都不影响我自个儿生意的,说不定还帮我引流了呢,您就别再揪着这点小事啦。”
“您要真算这些,那以后您送来的汤,我也不敢喝了!”
老人家带着孙女住在老社区街头的一处平房里。那里有个裁缝铺,屋主人是个寡妇,在机车厂里也有房子,看祖孙俩可怜,便把后屋匀出来给她们住了。平日里甘婆婆在裁缝店里帮忙做点熨烫缝纫的活,算是抵房租,顺便给孙女挣点学费。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祖孙俩的情况,平日里多有照拂,甘婆婆也投桃报李,有时候手头上松些,便会买点山货自己做点吃食,然后跟熟识的街坊分一分。
甘婆婆见聂振宏坚定推拒的样子,也不好再执拗了。
她又诚心谢了几句,才牵着孙女的手打算回去。只是走之前,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小聂,昨儿可可拿回家一幅画,说是什么哥哥送她的,你知道吗?”
老人家没什么文化,但也觉得那画挺好看。她只怕孙女撒谎,别是从哪儿偷来的,养出手脚不干净的坏毛病。
甘可可听见奶奶问这个,连忙偷偷扯了扯聂振宏的衣角。
聂振宏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让她放心,又带甘婆婆走到店门口,往头顶斜上方一指。
“喏,他送的。”
阳台上,往常总是盯着画板的青年此时难得没有发呆,而是正端着一碗饭,倚在栏杆边。
他嘴里嚼着菜,脸颊上往外鼓起圆溜溜的两团腮帮,见楼下三个人忽然朝他望来,条件反射似的僵住不动了。
像是偷听被抓包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