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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潮

谜潮

发表时间:2022-04-06 10:01

主角为俞堂谷生的小说《谜潮》是作者假日斑马正连载的一本小说,谜潮的主要内容是:谷生把俞堂当成很重要的人,之前是朋友,可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爱人,是他一直都愿意爱着的人。

网友热评:爱他没理由。

谜潮小说
谜潮
更新时间: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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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潮》精选

一六年春节和往常几年春节一般热闹,那时市里还没禁烟花爆竹,小孩儿拽了童年回忆最后的尾巴,成群结队下楼,在院里、西桥边甩炮,嗞啦几声响,捂了耳朵嘴里叽里呱啦地一齐跑开,胆大的还得观望几秒,确认烟花真燃了,才不慌不忙跳开。

中心广场早就挂上颗颗圆润的红灯笼,搭起表演节目的台子,底下清一水蓝色塑料凳。音响更是换上庆新年的音乐,种种不同音乐相互碰撞,却各行其是,互不打扰,供自己范围所覆盖的老太太老大爷使用。

翻了年,又是各式新鲜的玩具层出不穷,总有儿童哭闹着缠住爸妈,势必买回一些廉价塑料玩具,玩几天扔进沙发缝隙或电视柜后面。

饶是如此,年味到底没有先前几十年重了,也算是一件怪事,人似乎越散越开,有些人团聚在一起都成了件难事。

年三十下午,杨佳珍和谷安敲响谷生家的门,后面跟着一个裹得厚实的谷清。

杨佳珍新近染一头张狂的紫红发,烫的时下最流行的小卷,那头密卷层层叠叠的,好像蜷在一起的毛球。右肩挎一只水亮的黑皮包,外套是富贵的人工皮草,前些日子她去纹了眉和嘴唇,眉还好说,但唇色不自然得像是用水笔画上去的,嘴唇边缘线条明显又生硬。她享了清福,如今多少是小资群众模样,手却还一如普天劳动大众,粗糙肿大,生红红的冻疮,像条萝卜。

谷生吹干头发,穿外套,杨佳珍从玄关绕到卧室,再转到客厅,不时咂嘴嫌弃说:“谷生,大嫂给你说过好多次了,家里卫生要注意,你看你这里乱得像狗窝!不然你娶个婆娘嘛,至少也能管管你,不至于后半辈子过成流浪汉。”

谷安两腿叉开坐,扯杨佳珍衣袖,那人工皮草倒很滑,没扯稳,杨佳珍扭头瞪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手腕一扭,把黑瓷的烟灰缸向下扣,烟的残体和灰都进了垃圾桶,又一一拾起果皮烟盒等,待垃圾袋鼓胀,绑了结放在门口。

“你少扯这些!每次来谷生家就乱挑刺。”谷安拍了拍沙发,很是烦燥,“他又哪次听过你说的这些嘛。”

杨佳珍说:“你们谷家的人都犟,犟得像头牛!”

杨佳珍几十年来牙尖嘴利,往日卖包子时被人用言语调戏两句,她扯起嗓子和顾客对骂,话语尖酸刻薄不堪,说你底下那玩意儿绣花针似的,你婆娘天天来我这儿买包子时都要抱怨,要不要你那张批脸啊?

包子店生意好,店面周围全是熟人,纷纷侧目看,传来几声嗤笑,有人说他妈的杨佳珍,你这张嘴也太毒了一点。

杨佳珍挂着面粉的脸有几分姿色,细长眼樱桃小嘴,鼻尖圆而小,只是怒目圆睁,眼圈乌黑,脸面虚浮蜡黄。也是,整日窝在那三十几平方的店面里,双手用力搓面揉面,似是要把自己也揉进那一团湿滑厚实的面粉里,再漂亮的美人,不过被磨成一个体态疲惫、眼袋低垂的中年妇女。

隔日那人老婆找上门,痛斥道:“杨佳珍,你咋个把那些话都对我老公说了?他回去给我大吵一架,说要离婚。”

杨佳珍自知理亏,但绝不露怯,嘲弄说:“那你就离呗,找个胯下有点东西的真男人。”

于是又引来哄堂大笑,她男人不行的风声传遍整条白水巷,如此话题至少可相传一周。

谷生拾掇好出房间,见两人又在拌嘴,多数杨佳珍叫嚷,说上上次老刘家的女儿从国外回来,谷生不见人家;她老根的女儿长得水灵动人,也不见,你弟弟是真打算单一辈子吗?我看你们谷家是真的要绝后啦...

谷安无奈回答:“他的职业就不方便谈恋爱,你不要逼他。”

“当初退伍后就不支持他去入股什么安保公司,给那些有钱人明星做保镖,让我们也跟着提心吊胆,上次车祸...”

“行了行了,每次就把这些事情翻来覆去说,他又不是你的儿子。”谷安疲于应付妻子的碎嘴,愁容像要溢出那张宽脸。

谷生倚在墙边静静地听,谷清向他走来,一道薄唇向后咧去,脑袋上的蝴蝶发夹鲜艳亮丽。

“弟弟,新年快乐。”谷清痴痴地笑,眼睛眯成一条窄缝,皱纹堆叠得像窗帘的褶皱,语气神态却如同几岁的稚儿。她圆润了一些,下巴吊着额外一层软乎的肉。

“姐,新年快乐,你今天好漂亮。”谷生变出一根棒棒糖,“你最喜欢的葡萄味。”

谷清迅速拆了包装,将亮晶晶的紫色糖果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不住说道:“好甜,好甜。”

直到杨佳珍的眼神飘过来,钉在谷生身上,让他成了活靶。

“谷生,你知道你今年满好多岁?”

“满三十三。”谷生一脸杨佳珍明知故问的表情。

“我以为你觉得自己还二十三嘞,那你是不打算结婚了?”

谷生露出两排净白的牙齿,浓黑的剑眉朝上一扬,喜笑颜开的样子,快步走到杨佳珍身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只圆形的扁瓶子,塞进杨佳珍热烘烘的手里。杨佳珍疑惑,鼻子凑到扁瓶子下嗅嗅,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有点熏人。

“嫂子,我托朋友拿了一盒冻疮膏,说是药店里买不到的特制药膏,用了特别灵。”

谷安以前常对谷生哀叹,说你嫂子的手一到冬天密密麻麻爬满冻疮,痒起来心慌,抠破后又如同有蚊虫啃咬,细细地疼,如此恶性循环,双手看着惨不忍睹。

谷生拖了许多关系才买到这瓶冻疮膏,朋友说他以前年年长,用后再也没生过冻疮。杨佳珍感动不已,忘了原先那些琐碎的闲话,拉着谷生出门购置年货。

谷生一个月前刚买了新车,换掉了那辆跟他十多年的本田,心中五味杂陈,竟也不舍。

提新车那日天落小雨,在新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呼出一团团白雾,谷生不熟练地开雨刷器,那新雨刷的动作干净利落,感觉人在不停招手一样。他便想起曾经那辆本田的橡胶雨刷片经常支出来,他不得不次次下车重装回去,为此淋湿全身,很是狼狈。

刚买本田时也曾喜极,载了全家四口人,从南枝市的大街小巷穿过,驶到青云街去吃恩恩火锅。归来全身湿热,浸满火锅底料的油腻之味,于是谷生打开空调,凉风习习,整辆车都是崭新的皮革臭味,那时家中尚未安空调,盛夏靠两台扇叶积灰的风扇消暑,在轿车中吹空调是种享受,犹记得当天日光猛烈熬人,一路无人唤热,所有人在冷气滋润下都异常沉默,胃里的积食静静发烫,等待被胃消化。

后来空调吹得手脚冰凉,坐在副驾的俞堂侧身,轻声问:“谷生,你冷不冷?”

他的手掌贴过来,特别大一只手,放在谷生裸露的胳膊上,谷生那时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像触了电了一样,麻得差点闯红灯。

他坐直身体,特别清淡地瞥了眼俞堂,说:“不冷,热。”

那时俞堂已经离开他们家,他的亲妈事业有成后归国,把他接回家去,他那次来南枝过暑假。

谷生记忆时常朦胧,似一块漫上水蒸气的镜子,万事万物存在里面,却堪堪只是混茫的轮廓。只记得那日俞堂心情不错,辣得嘴唇红肿,涕泗横流,喝了两瓶冰镇的唯怡豆奶,仍无法抑制舌尖下汹涌而来的唾液。

谷生使劲向俞堂碗里加小米辣,又热情地劝他喝谷安泡的桑葚酒,把俞堂折磨得够呛,谷生还大笑说:“俞堂,现在吃辣和喝酒都不行了啊?”

像是一句挖苦的话,但谷生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要说——俞堂,我们变得太不一样了。

杨佳珍从上车起便在感叹,她对谷生的新车十分满意。

“这大车坐起来就是不一样,感觉车顶离我好远哦,座椅皮质也高档,气味也小。不过就是上车不咋个方便,我要把腿抬多高才能跨上来。”

谷安笑说:“你那一米五几的个子上车当然困难了。”

“哎呀,你高得很,现在老了还不是在缩兜。”

杨佳珍的手滑过前排一堆零碎按钮,琢磨着车载的使用方法,以前的本田连蓝牙也不能接,如今新车多出这么多按钮,外加一面宽宽的显示屏,甚至谷生也没完全搞懂,许多功能答不上来。

最后调出一首杨佳珍喜爱的叶倩文的歌,极具年代感。杨佳珍爱她的歌,慢慢跟着哼唱,有点悲凉。杨佳珍的音色其实不错,谷生常觉得杨佳珍在唱歌时,是她一生中少有的最温柔的时刻。

春节的超市是以人潮搭建的超市,光是领推车的地方就堵了许多人。

谷清总往篮里扔零食,尤其是甜食,也只有到了春节杨佳珍才不多加劝阻,放任谷清任性一回。

逛超市时,最不耐烦的人是谷安,他除了在调味料区能发挥一些作用,其余都在等着杨佳珍选好物品丢进推车里,逛一次超市走散多次,杨佳珍总骂骂咧咧寻找谷安,最终发现他在某条货道里发呆。

谷生被商场空调闷出满背的热汗,眼见终于要付款,杨佳珍猛拍大腿,惊叫:“忘了拿醋!”

说着拽谷生陪她一同回去拿醋。

路上她挽住谷生的胳膊,说:“生儿,过年这几天要回来住吗?你一个人住家里会不会太寂寞?”

“是你跟我哥怕寂寞吧。”

“老谷只会给我找气受,谷清不懂我在说什么,只管傻笑,想想她一天还挺无忧无虑的。”

谷生想了想,说:“行啊,我回来住几天,陪你们。”

商场楼下几层是服装店,杨佳珍给谷清选了几套新衣,皆色彩鲜艳。碍于谷清不同于生理年龄的智力,杨佳珍总还把谷清当小姑娘对待,而谷清也爱那些小女生用的饰品,粉色的蝴蝶结,白蕾丝,她向来不懂异样目光,坦坦荡荡走出门,反正有杨佳珍为她挡住众多口舌。

杨佳珍还要为谷生添新衣,像是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就是过年必须穿新衣。

谷生不爱买衣服,对穿衣打扮并无讲究,但杨佳珍兴致很高,在货架之间穿梭自如,连连把谷生推入换衣间,又频频点头称赞。

导购极热情,见谷生从换衣间出来,见缝就塞入另一套,信手拈来地称赞:“您儿子人高,身材又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我们家衣服穿这么好看的人呢!”

谷生低头看导购,并不把套话放心上。杨佳珍却得意洋洋,笑得花枝乱颤:“我儿子就是身材好,以前在特种部队待过,退伍了也不忘锻炼,你看他这肌肉...”

谷生暗暗推一把杨佳珍,将手中衣服挂回货架,坚决要走。

出了店门,谷生才道:“怎么还给我降辈分?”

“哎呀,过过嘴瘾嘛。”杨佳珍说,“以前堂儿在我们家时...要热闹得多。”

谷生一时默然,心中纷乱,杨佳珍又说没事没事,我不想他。

怎么可能不想?杨佳珍和谷生唯盼新年,五人能同坐一张桌喝酒吃肉,此景却很久没再现。旧时生活拮据,杨佳珍的母亲尚还在世,家中还有两个小孩儿,热闹至极,又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尤其谷生,仗着自己住在亲哥家为所欲为,俞堂寄人篱下且擅长伪装,还算收敛。

谷安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沉吟半晌说:“生儿,你跟堂儿关系好,不如你打电话问问,有没有空来看看我们老两口?”

杨佳珍脸色一变,忙摇头说:“诶,人家工作忙,而且不回自己家过年,回我们家过?”

谷安蹙眉说:“我这就是顺嘴问一问,你在那里激动啥子?我们不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吗?”

“我哪里有激动?”

“你还没激动?就差跳起来了!”谷安两臂悬在胸前使劲挥了挥。

谷生习以为常,自动让了条道,让两人挨在一起去拌嘴,绕到一边去找谷清说话,谷清抱着一只在超市买的猴子公仔傻笑,那公仔很大,几乎遮住了谷清的半个身体,谷生想要帮她拿着,她不依,哇哇大叫,说我要拿我要拿,一直拿到坐上车都没舍得撒手。

今日天空有稀薄阳光,似要映衬这人间新年的热闹与喜气,金光铺了满路。冬日阳光从不暖人肤,最多给心上带去慰藉,谷安和杨佳珍早已和好如初,在谈论除夕夜做些什么菜。

而谷生想,自动挡的汽车开上去真是方便,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换掉?是否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念旧之人,一辈子都在犹豫,一辈子也在怀念。

甜烧白,糯米裹了红糖,用夹了豆沙的肉片盖上去,糯米颗颗泛着水光,再撒上白糖。杨佳珍做的甜烧白的糯米饭里还夹着几颗软烂香甜的红枣,年夜饭的必备菜肴,谷生的最爱,还有杨佳珍自己灌的广味香肠,谷安凉拌的猪耳和烧的牛肉,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其实每年家中就四人团年,本吃不了这么多菜,杨佳珍却坚持把桌子摆满,再照一张相,发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群里,炫耀她的年夜饭多么华丽。

家人群里有俞堂,谷生动筷前看了一眼手机,俞堂回了一条信息——谷生又变帅了。谷生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前年朋友送谷生一瓶茅台,谷生提到谷安家中,谷安等到过年才舍得拿出来,他捧着茅台,一点一滴往面前两个白酒杯里斟,喜往眉梢涌,说:“生儿,今天陪你哥好好喝一杯。”

谷生双手执杯,碰上谷安的酒杯,祝福道:“哥,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也给我们碰碰啊!”杨佳珍端起盛红酒的杯子,往中间举,“来,新年快乐,大家都万事如意。”

酒味香醇润口,谷生抿了抿嘴唇,口中辛辣尚未消散,门外传来一阵密集响动。

先是钥匙进入锁孔之内,钥匙一转一提,锁开门也开,“嘎吱”声来回摆动,之后行李箱滚轮碰撞地板,最后是脚步声、开鞋柜声、拖鞋落地声。

动作连贯熟悉,谷生一听,脑内就蹦出一幅具体的画面。他右手还持着一副竹筷,愣愣盯着碗里那坨浸满红油的牛肉,口腔内竟漫出唾液,胃部一阵不安的抽搐。

“干妈,干爸,姑姑。”

是俞堂的声音,特别低,特别沉,有着常年吸烟所致的一丝丝哑,出去这么多年,还练就一口流利顺畅的普通话,早比谷生以前带着点新疆味的普通话标准许多。

俞堂念过一首现代诗,谷生忘记在哪个视频软件上听到过,也并不清楚是哪首诗、诗由哪国人所著。只记得俞堂念诗时的声音,音刚从嘴中飘出时很轻,却像雨滴似的狠狠落在地上,沉重、用力,带着回音,也往人心上砸。原来听了这么多年的声音依旧能带给谷生冲击,分明再熟悉不过了,俞堂便是说一个语气词,谷生也能认出来。

“谷生。”俞堂最后叫谷生的名字,仿佛是刻意,“大家新年快乐。”

杨佳珍搁了碗筷,起身去迎,言语透露无限欢喜,让俞堂放行李,赶紧坐下。

谷生不动,只勾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道:“堂儿,今年除夕到我们家来?”

俞堂坐在杨佳珍身边,微微一笑,说:“这里不算我的家了?”

谷生没吭声,捏紧了手里酒杯,闷闷啄一小口。杨佳珍摸摸俞堂的脸,惊呼:“怎么不算你的家,干妈永远欢迎你回家。话说堂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平时有好好吃饭吗?”

“最近在拍一部新电影,为了塑造角色必须减重,不过是健康减重,拍完我就把肉吃回来,你不要担心。”

“总之健康是第一位,今晚过节,还是可以稍微放纵一下。”

谷生侧身,恰逢碰上俞堂投来的眼神,他眼角向下垂,眼皮缀两颗黑痣,眉粗浓又弯,鼻梁高挺,眼距之间有眼镜压过的痕迹。嘴唇是俞堂最迷人的一处,笑时嘴角提得高,总有些狡猾的样子,下巴处微微凹陷,一道极浅极浅的水洼,不笑时那水洼却没有了,是很平整的。

俞堂的头发剪短了,两鬓边的黑发往上走,在额上收拢,发际线一截极干净,短硬的头发看上去毛茸茸的。

谷生弯眼对他笑了笑,转开了眼神。

谷安很是高兴,让俞堂坐到他旁边陪他喝酒,俞堂欣然同意,转一圈绕到谷生身旁坐下,说:“干爸,我坐这陪你喝。”

谷安转身从头顶置物柜中拿出一只新酒杯,厨房出来的杨佳珍看到此景一愣,将碗筷摆到俞堂面前,面露犹豫。然后开始问东问西,如堂儿,有没有谈朋友啊?俞堂说我哪里有时间谈朋友?他和杨佳珍说话时,自动换了方言,却不如从前老练。

“哎,你们现在年轻人就要追求潮流,不婚不孕,我今天还在说谷生,都三十三了还不结婚生子,请问老了以后要怎么办?没人送终,病了也没人照顾,多凄惨啊,我和你干爸还算幸运的,但有时还是很寂寞。”杨佳珍转向谷生,开火力,“你可不可以努点力,让我们家也添点新生命热闹热闹,我老根的儿子又生了第二个了,你知道我上次去她家吃饭,她家可热闹了,我心里不晓得有好羡慕。”

俞堂的表情有些暗,多少是强颜欢笑,谷生胳膊肘靠在桌上,指尖点着桌面,思忖片刻,说:“那我就结婚吧。”

他说得极淡然,如同偶然想起这件事,嘴巴轻轻一张一开,都没闻见呼吸的波动,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下了。

杨佳珍才输出了一通忧愁,忽得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没缓过来,不可置信问道:“和谁?”

“季小池,你们都认识。”

杨佳珍回忆半晌,问:“就是脸上长了...长了白癜风的那个?”

“是她。”

众人皆沉默。唯有谷清张着一张裹满油光的嘴唇,不知所以然问:“结婚?生儿要娶新娘子吗?新娘子要穿漂亮衣服的。”

谷生温柔笑道:“是呀,我娶个新娘子回家,姐姐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

杨佳珍方才那一顿噼里啪啦地倒苦水,现在苦水都停在了舌尖,咽不回去,也再吐不出来。怔怔点头说:“也行也行,脸上长点东西也没什么,只要人善良,生儿喜欢就行。”

季小池从前和谷家人住一栋楼,小学时脸上忽生指甲般大小古怪白斑,然那时的人民群众皆无太多常识和文化,季小池父母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那斑却如同墨水浮在水面,越扩越宽,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占据右眼眼角到耳根的大片面积,白斑发粉,如同谷生往日在新疆奶牛场见到的奶牛,皮肤一节让造物者忘记涂颜色。

但季小池原先长得不差,可以说十分清秀白净,终也敌不过白癜风的白,一时成了鬼神般存在,人人躲避,不知那白斑不是瘟疫,并不传染。只有谷生俞堂等几人愿同她玩耍,却也惹来不少灾祸。

谷生光明正大去瞅俞堂的脸,俞堂表情茫然,像处在一种巨大的震惊中无法抽身,面部显得僵硬,始终无言语。

谷生攀住他的肩,亲昵地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两人一齐摇晃,俞堂像一只无骨头的动物,随波翻滚,谷生的鼻息全落在他的耳垂上。

俞堂微微转头看去,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不算特别英俊,但成熟、随性,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让俞堂如醉如狂。

“堂儿,是不是该对我说一声恭喜啊?”

一桌子人一齐停了咀嚼动作,似乎都在等待俞堂嘴里的那声“恭喜”,尤其杨佳珍,她屏气噤声,手心湿滑,好像捏了一块湿漉漉的抹布,掌心不断在衣服下摆摩擦。

俞堂不动神色推开谷生的手,埋头往碗里夹绿油油的素菜,糖醋莲白在他嘴里清脆地响,须臾,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爱她吗?”

“不然我为什么和她结婚?”谷生失笑,塞一大坨糯米饭进嘴里,牙齿在黏糯的饭粒上滚过,他便觉得周遭事物也有种黏在一起的错觉,都是藕断丝连的,多么隐晦的连接。

接着俞堂不再开口说话,杨佳珍往他碗里夹肉菜,香气四溢,飘出白白的热气,他吃了几口,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干妈,我吃不下了。”

之后闲聊,谷生提起不久前在旧居守门的方婆婆过世,以前他们住在白水巷时,方婆婆待人友善,尤其对他们俩。她常眯眼笑,两颊的肉堆得像土堆那样高,一口四川乡下的口音,晦涩难懂,要人尖起耳朵去听,揪出几个字词,再靠自己理解结合成完整语句。

她常说:“俞堂,又跟在谷生屁股后面闯祸去啊?”

俞堂那时听不懂,嗯嗯啊啊敷衍回答,只听懂“谷生”两个字,他那时世界上最熟悉的两个字,不管换几种生涩的方言去讲他都能听懂。

他们的旧居多住着老人,六年前还没搬出去时,不断有死亡压迫着那个由阴暗灰楼聚集起来的小院,红白事混在一起办,昨天楼上欢喜迎娶新娘,撒了一地红色“喜”字,洞房闹得整栋楼皆知,新娘嘴唇艳艳,躲进新郎怀中偷笑。隔天就有一家人披麻戴孝,哭丧着将老人遗体抬向火葬场。

二楼的李叔买菜回家对一楼正在浇花的王叔说:“你知道吗?老刘昨天死了。”

王叔哼着小曲淋花,柔软的水从防盗网穿过,落到灰扑扑的地下,沾湿红色的“喜”字,他眉也不皱,平静回说:“哦,死了啊。”曾经他们也是一起围着下棋的关系,不过是见了太多死亡,不以为奇。

死去的老人有些脾气古怪,和谷生他们不亲,唯有方婆婆是他们熟悉的人,方家人还特地通知了谷安和杨佳珍,但俞堂不知道,他很忙,这些小事没必要专门通电话告诉他。

长大后谷生和俞堂渐行渐远,虽是单方面的疏离,仍旧不比从前亲密,只有儿时的某些事、某些人能把他们重新绑在一起,拉扯回从前纷纷扰扰的记忆中。

俞堂明显想到了太多,嚼菜的动作停滞,说谷生,方婆婆走得痛苦吗?谷生回说不痛苦,笑着走的。

俞堂淡淡说:“你帮我向他们家人带声问候,虽然已经有些晚了。”

春节联欢晚会一如往常聒噪,节目已不太新奇,杨佳珍却偏要走形式看完,谷安躺在沙发旁的摇椅中,呼噜扯得震天响,杨佳珍自己也昏昏欲睡,嗑瓜子振奋精神,瓜果的壳与皮洒了满地。

俞堂披一张毛毯靠着沙发,谷生坐在他的前面烤火,烤火炉发散橘红淡光,让万事万物都沉在朦胧里。谷生转过来说你要吃牛肉干吗?俞堂点头,于是谷生把肉干塞进俞堂手中,谷生的手烤得发烫,让俞堂舍不得。

后来《难忘今宵》曲毕,一年到这,好像算正式翻了篇,此前种种悲欢喜乐全不作数,未来光明,充满奇迹与美满。

谷生摇醒谷安和杨佳珍,让他们回房睡觉,他们潜入漆黑的房间,背影偎依,迷瞪着眼睛走向一个祥和的梦境,梦境中或还有《难忘今宵》。谷生又抱谷清进房,放置她于一张柔软得蓬松的粉色大床,床边清一色的动物玩偶,直瞪黑色瞳孔,弯一张线缝制的嘴巴。

回到客厅,俞堂正在抽烟,眼睛半睁半闭,似也困了,烟雾飘渺。他递烟盒给谷生,谷生摆手拒绝道:“太晚了,睡吧,你今天酒喝得有点多。”

满屋狼藉,没人有心善后,俞堂静默一会儿,烟尾的火星簌簌得响,他看了看窗外。

“你先去睡。”

“行,晚安。”

“晚安,谷生。”

半夜,谷生被奇怪的桎梏扰醒,睁眼让视线聚焦后,向下看到一双手支在自己的腰间,勒得他呼吸憋闷,短发蹭着他的脖子,像躺倒在一片杂草里,又刺又痒,还带着点湿汗。

谷生清醒了,如临大敌,压抑着嗓子,低吼道:“滚下去。”

没有得到回答。

紧接着俞堂的嘴唇贴了过来,放在谷生的脖颈上,狠命地亲,谷生像被银针刺入,一个翻身掐住了俞堂的喉咙,柔软又滚烫的喉结梗在谷生的手心里,像一颗带温度的石子。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唯间两只亮得像玻璃珠般的眼睛,闪着粼粼水光。

谷生挺起上身,骑坐在了俞堂的身上,依旧掐着俞堂脖子,然而不敢太用力,俞堂提脚用膝盖踹向谷生的肚子,谷生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卸力,让俞堂抓住机会,朝他嘴唇奔去,奔向一个近在咫尺的奢望。

谷生不依,俞堂只蹭湿他的嘴唇,谷生大手一挥,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俞堂右脸上,俞堂脑子里如同飞进成千上万只瘦小飞虫,一齐发出嗡鸣。他没想到谷生下手这么狠,便挥拳而去,指节抵上谷生的下巴,谷生不幸咬到舌头,更是吃力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为了不惊动门外,故意不弄出太大响声。

最后谁也没占上风,皆闷出一身细汗,谷生气喘吁吁,俞堂的衣服被他揪成一团盐菜,他松开手,衣服的褶皱也没能恢复。

“要不是你这张脸还要留着上大屏幕,我他妈把你左脸也扇肿。”

“你厉害,谷生。”俞堂恶狠狠说,“你最他妈厉害。”

“谢谢夸奖。”谷生把睡衣袖卷起来,用手掌给自己扇风,棉被已被两人踢到了床下去。

屋里只有鼻孔出气的声音,俞堂一言不发,也没动作。良久,谷生又踹了俞堂一脚,说:“快点滚蛋,不要再偷摸进来了。”

“我进来你又能怎样?杀了我?”

“你疯了?”谷生觉得有只手捏住他的喉咙,真像要窒息。

俞堂回答:“是疯了,有时候我真想死,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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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为俞堂谷生的小说《谜潮》是作者假日斑马正连载的一本小说,谜潮的主要内容是:谷生把俞堂当成很重要的人,之前是朋友,可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爱人,是他一直都愿意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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