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鹃鸟沦丧

鹃鸟沦丧

发表时间:2024-01-18 11:00

为您推荐优质好看的小说《鹃鸟沦丧》,由作者仙人掌心刺倾情打造的小说正推荐中,围绕主角宁刻肖安讲述故事的鹃鸟沦丧小说主要内容是:宁刻是个有心机的人,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和肖安在一起,不管用什么方法。

鹃鸟沦丧小说
鹃鸟沦丧
更新时间: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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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鹃鸟沦丧》精选

肖安被宁刻放在了浴缸外的台阶上。

宁医生的家很大,浴室也很大,那流线型设计的浴缸更大。

肖安抬眸望了他一眼,而后靠在墙壁上,侧眸打量了一下那一排按键。每个都一样圆滚滚又黑白分明,简单来说就是毫无差别,非常符合宁刻的人设。

肖安不知道宁刻在外间的柜子里找什么,于是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这些按键。

跟熊孩子进电梯似的,把所有按键都依次按了个遍,一个也没落下。

然后,不锈钢材质的水龙头开始放水,高悬的花洒差点浇了他一身,没过多久出来,洒出来的水开始散出热气。

浴缸里还穿来了低频的嗡嗡振动声——不愧是新联盟伦委会成立以来最暴利行业之一的从业者,浴缸都是带按摩的。

肖安腹诽一句,又挨个儿按了回去想把它们给关了,然而这玩意儿故障了似的根本不随他摆弄。

“怎么回事儿?小刻,你家浴缸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关啊。”

“……我去,水越来越烫了,”溅到肖安手背上的水珠,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红印,他小声抱怨了一句,“嗯?”

宁刻已经走到他跟前,手臂自他肩侧过,关了浴缸旁的水龙头,按摩功能也停了下来,不过花洒依旧在工作着。

但是水温维持在了一个正常水平。

——大概40℃。

肖安暗暗估计了一下,然后就感到身前的阴影退却,听到塑料制包装袋被撕开的动静,还不止一件。

他奇怪地抬眼望去,随即眯起了双眼,闪烁着细碎光影的月牙眸底不掩促狭。

“你……”又被打断了。

他发现,宁刻这个家伙就喜欢在他开口的时候堵住他的双唇。

要不是这人是个杏仁体活跃度约等于零的石头,他就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肖安觉得宁刻明明吻得这么生猛,脸上却毫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特么的性感。

不过,吻技不太行啊。于是他游刃有余地拿到了主动权,当唇齿分离时勾首上前,咬着宁刻的耳朵低语道:“还特地在浴室里备了这些东西?”

“平时没少往家里带人吧,弟弟。你不是洁癖吗——原来什么洁什么癖的,在这种事情面前都不算什么?”

宁刻垂眸看他,眸光未至眼底,一派与之体温完全相反的冷漠冰凉,他说:“确实不算什么。”

休闲的套头衫被剥下,后背贴在冰凉的瓷砖上,肖安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轻笑道:“能这么摆弄我的,你可算是独一份了小刻。”

肖安不喜欢在下面的位置,对他而言,上下的感受其实差不了多少,但是他不喜欢麻烦,事前事后都费时又费力。

除了宁刻。

他勾着宁刻的脖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宁刻的后颈皮,咬着下唇说:“你也真不嫌麻烦。”

“带别人回来的时候,你也亲手帮他们弄?——嘶,你轻点,别揉我肚子,太难受了。”

宁医生显然是个不爱听人摆布的,依旧我行我素,肖安很快就只有咬着唇角强忍的份了,唯有一双眼睛圆圆地瞪着宁刻,以示愤怒。

又过了几分钟,肖安实在受不了了说:“喂,差不多了吧。”

宁刻安抚似的在他后背上顺了两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肖安被温热的水糊了满脸,还没等他换一口气问候宁刻全家,就被宁刻抱起来放进了浴缸里。

温水侵袭了肖安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挣扎着想要换一个姿势,但是宁石头显然领悟不了精神,桎梏着他不许他挣动半分,他只好继续被迫地泡在水里。

他忍耐了一小会儿,目光落在宁刻的脸上,暗道,幸好现代科技早就淘汰了一切外科相关的医生工种,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此刻是宁医生实验台上一只等待解剖的白鼠。

因为这人的表情寡淡的像个变态。

肖安仰起脖颈,勾首叼住了宁刻的唇角,舌尖轻轻点过而后揽住他说:“够了,开始吧。”

音色如夜幕低垂。

到不显得难耐,反而是有几分来自年长者的体贴。

体贴他弟弟这个什么事儿都得一板一眼按流程来的强迫症,告诉他把中间过程一点五倍速快进其实也无伤大雅。

而宁医生听话十分听话。

……

没人管那一直尽职尽责的花洒,温热的水早就已经超过了这浴缸的容积,正一波波地外溢,水流坠地的声响在整个浴室里来回起伏,回荡不休。

有那么一瞬间,肖安觉得自己要么将在满池温水中溺毙,要么会被揉碎成一滩泡沫,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看的死相。然而并没有,一只有力的手拖着他的后颈,隔绝他与浴缸沿壁的接触,肖安不会淹死在这里。

他的右腿在水中无力沉浮。

被暴风雨裹挟的旅人啊,被骤雨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四肢瘫软下去,连双臂都坠进了洪水里。

不过他没能沉底,有冷漠的神明托举着他,可神明却不肯让暴风雨停止。

肖安埋首在他的胸怀间,剧烈的呼吸让他的大脑开始恍惚。他缓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力,抬起头双手捧在宁刻的脖颈和下颌,吻上了那双薄唇。宁刻的嘴唇和这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寡淡又疏离。

但是吻上去是炽热的。

他的吻那么急躁,硬生生地将那双唇咬出了血色才算作罢。

低沉的鼻息在静默的空间里爬出藤蔓,无数苍白的枝桠纹理巨蟒一般铺开,撞上南墙后疯狂反噬,将两人层层桎梏,他们身陷囹圄。

但此刻只有无尽的快乐。

肖安轻轻睁开了微眯的眼睛,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好弟弟竟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和兽性的动作南辕北辙。

他看见宁刻的左手正停留在他的右腿小腿之上,在那处狰狞的伤痕之侧缓缓摩挲。

他埋首隔开了视线,抬手捏住了宁刻右手的手腕,移开了他的手。

在他耳边为不可闻地低语了什么。

是筛姆拉的低语。【注】

灼热的气息几乎要钻进宁刻的脑子里,给了那活动聊胜于无的额叶一次炽热的洗礼。

这一句似乎带着几不可察的低吟,是落进冰水里的柠檬汁,荡开的波纹透明,却也是有心者肉眼可见的存在。

宁刻就是那个有心者。

下一秒巨大的压迫感彻底笼罩肖安,他被像是要彻底揉进彼此血肉一般地用力推搡,神明要拖着旅人坠入无尽泥沼。

只有泥沼之下淤积的腥臊味道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变成了一只落入狮口的可怜猎物,不、不对,宁刻不是狮子,他哪里像那种阳光热烈的草原之上会有的生物?他分明是一只冷血动物。

可肖安在被啃噬,那咬在他皮肉之上的唇齿那般热烈,沾染着太阳上偷来的星子,要将他们一同烧化在岩浆里,叫他们一起尸骨无存。

他的喘息融进了棉质沙发细小的井字格里,落进了深不见底的冰渊。

然而那水上,燃着猩红的火光。

智能管家早就把屋内的温度调到了合宜,宁刻的手隔着浴巾挪到了肖安的头顶,蓬松的巾帕几经揉搓轻而易举地就带走了肖安发间的水。

肖安不喜欢浴室,水温会让他的记忆更加模糊,镜子变成毛玻璃,氤氲的水汽勾勒出光线的轮廓,他讨厌在水里不受控制的感觉。

雾气让一切现实都变得不真切时,反而让那些早已模糊了的记忆舒展了卷起的边。

肖安隐约回忆起了五年前。

那半个月的记忆对他而言其实一直不大明晰。

只记得雨很大,空气一直泛着潮湿的泥土行为,有小猫凄厉的叫声,隔着重重雨幕被雨滴坠地的声音砸落在泥土里。

山茶花们落尽了,像是被斩首的美人们,染红了花园的地面。

然后……然后就记不清了。

并没有失忆或者说受了什么其他外力的影响,只是那日夜颠倒的半个月是太荒唐太过深刻的记忆,他和宁刻鬼混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过山车。那种失重感就像伤疤,自欺欺人的脑子并不想看见那些疤痕。

于是大脑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将那短暂时光留下的痕迹都模糊掉了。

宁刻咬在肖安的后脖颈上,在这个人脊骨的两侧留下细细密密的齿痕。

肖安虽然右腿有疾,但显然平时并未落下身体上的锻炼,肩背上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是恰到好处的弧线,在灯光下每一处凹陷处的阴影都是玫瑰馥郁的殷红,让宁刻想将这花蕊彻底拆吃入腹。

让他也化作自己的血肉。

“你特么的、别啃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肖安根本不是那种温良的食草动物。

宁刻不想听肖安这样说话,但他乐意如怀中人所愿。

“草……”肖安吐出的这一字因他身上人所为而彻底变了音。

肖安挣扎起来,像是想要转身推开他。宁刻深呼了一口气,微微咬牙按耐着内心深处暴虐的冲动,将肖安双手反翦按至头顶,叫他再也无法动弹。

肖安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混蛋。”

肖安骂的没错,宁刻就是个混账东西,只是肖安骂得越狠,宁刻就越凶。

汗水顺着宁刻的鬓角滑过下颌,滴在了肖安的肩胛骨上。

宁刻想听肖安骂人,但又不太想听。

他有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这种时候九成九都围绕着肖安出现。

宁医生处理过很多问题,发表过各种高含金量的论文。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念,做事情通常都很专注,精力也比常人旺盛,某种意义上来讲,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确实也是天才。

他只有在肖安身上才会遇到难以理清的问题,让他那套无往不利的逻辑失去运转能力。

但最复杂的那个问题他已经梳理清楚了,也制订了详尽的解决办法,甚至在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他会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的。

正好,当他用了五年时间做好这些事情时,问题本身出现了。

连时机都恰到好处。

让无神论者也相信宿命的存在。

怒骂声淡却,变成了略带求饶意味的低吟,宁刻如他所愿轻柔了动作。

此时此刻的肖安如同一颗被剥了皮的橘子,他浑身的经脉连着最为敏感的神经末梢就是橘子果肉外那层白色的脉络。

被宁医生完好无损地剥离了下来——一个橘子就此失去了灵魂。

在古地球时代,凌迟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割下三千刀。

肖安在被无法自控的快感凌迟。

宁刻知道怀里人的脑子已经开始不清醒了,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肖安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他清楚他明白。

这就够了。

他在占有这个人,被占有的人从怒骂到求饶,再到小声抽气,现在似乎连本能的呻吟声都几不可闻了。

宁医生拂过怀中人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侧过头去接受身后人的亲吻。

宁刻在亲吻间撇到了时钟上的指针,很快转回视线,专注地看眼前人。

——原来快三个小时了。

怪不得哥哥已经晕晕乎乎。

他如此想到,把肖安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地走向卧室。低头在他的鬓角轻吻了一下后,把人放在了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夜还很长。

*

屋子里很黑,肖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浑身酸软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淹没了他,他觉得嗓子干得像是被鱼鳞刷反复刮擦过。

……

虽说他不太回想五年前的那半个月,倒也很清楚宁刻这人干这种事的时候凶悍地通常不像个“正常人类”,所以他从杨城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是,

——特么的,牲口玩意儿,混账东西。

浑身酸痛中,懊恼的咒骂声在心里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智能管家察觉他醒来,自动拉开了窗帘,让柔和的日光洒进屋内。

肖安的身边没有人,只是身旁的床褥上还留有褶皱,宁刻做完显然也是睡在这张床上的,至于现在?宁医生是个朝九晚不一定几点的大忙人,自然是上班去了。

事后的疲惫酸软很严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宁刻作为床伴还是相当合格的,昨晚结束后有好好帮他洗澡和清理。

他现在从里到外都很清爽。

肖安闭着眼睛又躺了五分钟,终于受不了地坐了起来,这才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他挑眉把那杯水喝了,嗓子瞬间舒畅。

静静地打量了这个房间几秒,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间普普通通浅色调为主几乎没有设计的一间卧室。

还好空间不小,落地窗也很大窗外还有山景,显得十分通透。

只有一处分外惹眼——是那玄关客厅里也有的东西,金属制的扶手。

肖安下床就能抓到,他可以撑着这玩意儿到达这间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

就像他们曾经与父母共同居住的家里一样。

只是那里的扶手是温暖的原木,因为颜色和质地都很温和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这间公寓里的黑色金属却像白鲸身上的伤疤,冰冷的只剩扎眼。

肖安敛目放空了一会儿,下床往外走去,智能管家察觉了他的意图,贴心地为他打开了房门。

他有些无语,石头的管家都是个哑巴。

联盟发展到今天,科技早已成了民众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几乎人类想要的一切现有的科学技术都能将其满足。

当然,人类的劣根性不会因为科技的发达而被填补,就像欲望不会因为一时的满足就不复存在了一样,它只会愈演愈烈。

智能管家早就进化到了第一百零七代,拥有各色皮肤,只要主人愿意,它可以是猫是狗是世间任何生灵,或者人类臆想出的动物形象,可以极尽可爱动人——除了人,包括类人形象。

这是伦理委员会针对智能管家的第一条铁律。

不过宁刻和伦委会的那些规矩实在没什么关系,毕竟他的智能管家别说形象,连话都不会说,只会闷不吭声地干活。

肖安用房间里的浴室洗漱好后去了客厅,昨晚他们俩弄出的脏污早就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里都是干冽清新。

玉大叔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它从自己的地盘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见是肖安站在客厅的沙发旁,于是只瞥了一眼,甚觉无趣地转身走了,留给肖安一个眼不见为净的背影。

这老猫有点吊梢眼,看人总显轻慢,肖安觉得自己必定是被它给鄙视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轻骂了一声。

餐桌前忽然浮现了留言板:

食物在餐桌上,如果不喜欢就吩咐智能管家重新做,权限已经开给你了。

我晚上六点回家。

落款是一个“刻”字。

“居然没给自己的智能管家取一个名字?”

要知道,对于联盟民众而言智能管家就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毕竟没了对象可以再找,没了智能管家恐怕七成民众都会陷入荒岛求生的窘境。

所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小美”“小智”这种名字都显得侮辱了他们的“新家人”,对着智能全息管家(THB)喊“儿子闺女”的人在大多数,更有甚者直接称其为亲爱的——伦委会管也管不了。

至于宁刻,就这么冷冰冰的叫法倒也和他这精装毛坯房相得益彰。

餐桌上放着吐司荷包蛋,还有颜色各异的沙拉拼盘以及一杯牛奶。

肖安不挑食,虽然这是个资源过剩的年代,但他并不太喜欢浪费粮食。

同时他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宁刻家那位智能管家的本体,超级材料使现代机械的可变形程度和记忆性达到了近乎玄幻的水平,没有使用全息功能,待命时最小形态的管家本体简直像只卖相不佳的封闭式垃圾桶。

还是那种放在篮球场边上,会被没能扔进饮料瓶的熊孩子踢两脚的倒霉货色。

宁刻家里果然屏蔽了所有全息功能。

还好肖安也不太介意那东西长得丑,他让管家把东西拿到了客厅的飘窗上,坐在那儿慢悠悠地享用“早餐”,外酥里嫩的荷包蛋一入口,肖安咀嚼的动作稍稍顿住,过了几不可察的一瞬他才若无其事地将这口食物咽了下去。

心中暗地感叹,身体记忆果然是件神奇的东西。

他居然能凭一颗荷包蛋就分辨出这是宁刻亲手做出来的食物。

细嚼慢咽地将这一口吞下之后,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语气平淡道:“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将这份早餐吃了干净,力图每一口都品味到极致。

面对宁刻的一切,肖安惯常擅于一边自我辱骂,一边结结实实地放任着自己的变态行为。

吃完以后他让智能管家收走了餐具,开始探险。

……

然而并没有什么好探的,这地方的构造就跟这个时代一样乏善可陈,“连间上锁的屋子都没有,小刻呀,哥哥对你好失望。”他心道。

不过肖安发现他昨夜睡的那件房间似乎不是主卧,那边上还有一间房,陈设基本一致,但床不一样,没有柔软的床垫和轻薄温暖的羽绒被,平直板正的像一张军旅床。

虽然很细微,但这里比隔壁更多一点点生活气息,是独属于宁刻的气息——大概率就这因为这张硬板床。

这才像宁刻会睡的地方。

“还好还有间客房。”肖安喃喃嘀咕道,要是昨晚是在这张床上……

他浑身一抖,感觉自己的后背和肘膝多半要废。

他忽然皱了一下眉,沉默地撑着扶手走回了客厅飘窗,然后将鬓角的发别到耳后,面朝窗外。

整理鬓角时,他的食指指腹拂到了耳后软骨的凸起处。

“下午好,五号。中心需要你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耳蜗深处传来女人知性温和的声音。

肖安的唇未动,但意识已经开始回答。

“成功接触目标EK-Cuckoo(5、11),目前没有异常,没有发现。”

“好的,”那个女人继续道,“记得按时汇报。”

类机械的声音短暂沉默之后,再开口有了些许起伏,“注意安全,五号。”

原来对面不是个AI。

“明白。”肖安淡淡回道。

宁刻的家里按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入户处是常规会安装的那种,另一个在客厅里正对着玉大叔的活动范围,应该是来监控猫猫日常活动的。

这个摄像头同时也辐射了客厅的大半区域,能捎带一些飘窗的位置,大概会拍到肖安的脚踝。

此时此刻的肖安看起来只是在发呆放空,但实际上他正在确认入目可及的室外环境,联盟时代天眼无处不在,宁刻住的这种高档小区看来也一样。

监控死角几乎不存在,但缝隙总是有迹可循,他将视线所及的一切细节都刻录进了脑子里。

这么待了一会儿,肖安开始觉得无聊了。

他回头冲着虚空喊了一声:“智能管家,给我拉部电影出来。”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指名道:“要大逃杀。”

无数男男女女被扔在了荒岛上,有的彼此是陌生人,也有兄弟或者姐妹。

但规则只有一条,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获得天价报酬。

肖安无声呢喃:“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那段宁刻还被人称做“肖宁刻”的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名字里的这个“宁”字是“安宁”的宁。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宁”字。

可惜,彼时彼刻他的玉已经碎了。

肖安少年时的身体素质非常好,特别是弹跳和爆发力,远在宁刻之上,那个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星际刑警。

不过肖安崇敬的人倒不是什么警察,而是当时跳远联盟记录保持者西格玛·乔,在青训营里肖安甚至得到了偶像的亲自点评和肯定。

他的身体素质,曾让他拥有无尽的可能。

可惜,在本该完成基础教育彻底迈向梦想事业的那一年,肖安的右腿小腿被掉落的天顶砸断,因为被救出来花了太多时间,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他右小腿的一条主神经永久性坏死,他的那部分肢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感觉。

“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源城,回到了我身边。”

“虽然花费了我整整五年来等待。”

宁刻写下最后一个字,收了笔。

宁医生虽然是个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但他可能也具有那么一点点复古情怀,毕竟联盟成立以来,已经没什么人会使用纸和笔来写日记了。

他却从少年时期就一直保持了这个习惯,直至今日也没有厌倦的样子。

然而抬眼看去,宁医生的那本日记本上一片空白,别说署名,连笔尖留下的印记也不存在,甚至无法用痕检手段来调查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这样的笔记本一共五本,被整齐地放在宁刻的办公桌抽屉里,只有他本人在翻弄纸页的时候,能“看见”每一页上书写的文字——在他自己的脑子里。

作为伦委会旗下心理学研究院里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宁刻确实是个天才。

他送走了下午的最后一位患者后写下了今日份的日记,然后将日记本规整,让咨询所的智能管家将咨询室全面清理。

然后按了一下右手腕表的表带,那是智能全息系统的外设,囊括了超级计算机、通讯及智能全息管家的所有核心功能的唤醒键,也就是终端外设。

不过宁医生的外设常年屏蔽最核心的全息功能,这让他的外设基本只在履行通讯手表的义务。

其实目前九成九的群众都会使用内设型终端,一般植入耳后皮下,直接将智能全息系统与大脑神经链接,让智能管家随时满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年满十二周岁的联盟公民,只要取得了监护人的同意都可以申请植入“端内”。

0.001秒,联盟时代人类最快反应时间之后,光幕在宁刻的眼前拉开。

屏幕之中,肖安正在房间飘窗上抱着玉大叔揉搓,从老玉嫌弃的表情来看,很明显他是被强迫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一个下午都没理过我,非要我把你从猫窝里拖出来吗?你知道这是在逼迫一个善良的人类做坏事么?”肖安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揉搓玉大叔柔软好摸的肚子。

宁刻没有让画面停留在此时此刻停留太久,简单操作后画面回到了肖安刚刚醒来的时候——看来不是肖安没有算清楚那监控的辐射范围,而是这栋公寓根本不只两个监控设备,而且是利用普世的技术没法查出来的设备。

医生休息室是温和的白色调,夕阳透过百叶窗洒进室内,让宁医生冷若陶瓷的脸色多少染上了些许暖调。

他倍速地播完了肖安今天一阵天的活动轨迹。

只在一处停下以原来的速度看完:

——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他关掉了光幕。

不会让你失望的。

神色依旧冷漠的宁医生无声喃喃。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上西装外套拿起公文包往地下车库走去。

入户灯被切换到了柔和的橙色,室内传来低低的电视背景音,一切笼罩在暗色调里,让这缺少人情味的方盒子也陷进了飘渺的温馨感里。

是智能管家的人性化调节——那个看完恐怖电影,又把玉大叔蹂躏了一番的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其它鸟妈妈就由此开始了代孵化,甚至代养育的过程……”

宁刻照例换下西服才往里走去。

巨大的光幕被贴在了客厅的白色墙壁上,纵长六米的巨大画面被拉开,让那画面上方才被孵化而出没有多久的雏鸟大的突兀。

雏鸟还未睁开眼睛,从头到尾也没有几根羽毛,暗褐的皮肉透出点点黑斑以及叫人不适的红。

宁刻知道这是什么动物。

这是杜鹃鸟。

纪录片中的男声平静得有些平板。

“古时有许多小说故事中将它定义为一种面目狰狞、残忍且专横的鸟,认为杜鹃是鸟中流氓。实际上,杜鹃鸟中的很大一部分对抚养后代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它们不自己做巢,而是将卵产在其它鸟巢中,让别的鸟替它们孵化扶养幼鸟。和这些父母一样,小杜鹃也很凶残,不仅贪食,还会将同巢养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挤出巢外摔死,以此独享养父母的恩宠……”【注】

配合着这样的背景音,画面中那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怪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将同巢还未来得及孵化的卵,一个个顶出了巢穴,脆弱的鸟蛋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后变成粘腻的一滩。

蚂蚁寻味而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团蠕动的黑色斑块。

这是宁刻最常看的一支纪录片,如果指定的视频音乐放完后智能管家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它就会自动循环播放这个。

宁刻走到了沙发的后侧,静默地垂眸凝视沙发一角上松散躺着的人。

肖安的发很黑很黑,有黑夜深渊一般的吸引力,明明知道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要迈出那一步。

宁刻的指腹几乎要触到那柔软的发丝,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浅浅的温度。

是贴在雏鸟身上最细腻的一层绒毛,每一丝都裹挟着生命原始的灼热。

宁刻曾经以为肖安就是那只小杜鹃——不够凶残、不够狠的杜鹃。直到他们迎来十八岁的生日,他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小怪物。

真正凶残的怪物。

睡着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目,有些迷茫的视线缓缓聚焦,沙发上仰躺的人勾唇微笑:“下班啦我亲爱的弟弟。”

他张开双臂作拥抱状,方才睡醒的嗓音略带沙哑:“欢迎回家。”

宁医生却只是冷漠看他,没搭理他拥抱的邀请,停留在他耳垂之畔的食指一勾,掀掉肖安身上盖着的薄毯,扔给了待命一旁的管家本体。

“起来,吃晚餐。”冷漠的宁医生说完连个眼神也没留,径自走了出来。

可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沙发上那人搓了搓压根儿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啊、”那个人忽然来了精神,“你说六点回来来着,现在已经七点多了。食言而肥啊弟弟。”

宁刻没回答,也没理会撑着扶手向他走来的肖安。

他打开了冰箱,那里面干净利落的和这间房子一模一样,只有土司生菜之流。幸好智能管家还拿了火腿和鸡蛋酱过来。

不过,反正肖安也不挑食,所以也没什么幸好不幸好的。

把毯子收拾好了的管家驼着个东西默默停到了肖安脚边,宁刻这才“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脚边的东西道:“看一下你的包。”

肖安一低头,那“垃圾桶”驼着的果然是他“遗失”在交通工具的包。可他没理会那失而复得的包,反而靠宁刻更近了点:“是帮我找包去了?”

宁刻没有理会他,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专心致志地拼装着手下的三明治。

他的动作简洁精炼,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勾勒出他肩背肌肉的起伏轮廓,屋顶的灯给他镀上了恰到好处的冷光,好像这个人不是在做饭,而是在拍什么不食烟火的画报。

肖安挑眉戳了戳被放在一边的吐司面包,嗯,还挺松软。

可惜要把你吃下去的那位是块石头,他想。

不过——石头也有石头的好处。肖安肆无忌惮地靠着宁刻更近了些,“小刻小刻别生气?”

“算哥错了好不好。”

“要怎么样才原谅哥哥?给你唱首歌还是跳支舞?”他一手撑在洁白反光的台面上,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宁刻。

宁刻停下了手中的作业,他已经处理好了今天的晚餐,智能管家很有眼色地绕过肖安将两个盘子端上了餐桌,那只包也被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宁刻也一样,绕过肖安坐在了餐桌旁:“过来吃饭。”音色冷淡。

肖安好似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无奈似的耸耸肩,慢吞吞地挪去了餐桌。毕竟昨晚是他先开口撩的人,总不能怪人那啥无情吧。

何况,多亏宁刻是个没有感情的怪胎,不然这一次无论中心拿出什么筹码,他都不可能靠近宁刻半步。

谁让五年前一身不可抬腿就走的人是他自己呢。肖安这么想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了眼前人的眉眼。

三明治哪怕做出花来也就只是三明治而已,肖安在静默咀嚼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宁刻……肖宁刻,宁医生,源城心理学研究院最年轻的副教授,稻田心理咨询所的首席问诊医生,备受伦委会期待的青年才俊。

而且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没有复杂的牵挂,也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家族背景,寒门出身的精英。

这样的人对于现如今的伦委会而言,简直就是理想的门面,横扫全联盟也堪称亿中无一。

锦上添花的是宁刻不仅脑子好,更是他长得也好。

作为他的病人,若能有幸花费昂贵的诊金以秒数计算地欣赏他一小时的美貌,恐怕再极度的厌世情绪也能得到缓解。

单就这一张脸也能为伦委会拉拢大半民心。

一个半月以前宁刻接诊了现任伦委会常务之一,汉特·纳尔森常务的夫人,这位纳尔森夫人出身显赫,父亲是联盟军工研的老科学家,她的丈夫纳尔森本人则是伦委会强硬派的代表人物,显然是很有话语权的人。

这么有钱有权还有年轻貌美的贵妇人能有什么忧郁症,普通民众大抵难以想象,不过这本身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众多学历优越背景雄厚的心理咨询师中纳尔森家族选择了没有背景的寒门精英,这是在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伦委会,至少伦委会强硬派,欢迎打破阶层的人出现。

这一举动使伦委会获得了不少中产的好感。

而对于另一部分盘踞在暗处的人而言,接近宁医生,就代表能够接近伦委会下一代的核心。

要知道伦委会强硬派一向作风严谨,不管他们这几年做的政绩漂不漂亮,这个集团本身铁桶一块确实是事实。

现如今也只有“宁刻”,这么一个看起来可以当做口子的突破口。

中心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看遍中心里那些五光十色的成员们,也没有比肖安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中心联系肖安时,他内心有风暴般的一瞬,二十多年的过往,五年的抽离,亲情、爱情,还有无处安放的恨意,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瞬疯狂纠缠,彼此撕咬后被天地间的巨大压力拍成薄纸一张,只在一瞬间,他压下了所有纠结和暗藏的恐惧,接下了这个任务。

肖安本人一向在完成中心任务这件事儿上十分佛系,唯有这一次他在出发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唉,说到底主动靠近梦中情人这事儿,不鼓起点儿勇气还真迈不出那一步。

用完餐后,智能管家收了餐盘去清洗,宁刻也没有在餐桌边上停留的意思,他站起来对肖安说:“我记得你说你是来出差的,什么时候走?”

肖安微微挑眉,弟弟,你这可就是明晃晃地在赶人了啊。

不过,他偏偏头:“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来出差的了?”

宁刻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肖安自己忍不住自问自答。

“只是说以前出差去的地方多了而已。”肖安把那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了自己的端外,指腹轻点一张全息卡浮现。

是一张员工卡——方舟工作室 全息工程师 肖安

“我跳槽了小刻,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常驻源城。”

宁刻还是没有言语,但肖安还是在他微表情细小的变化里领悟道,这个人现在的意思是:“所、以、呢?”

他站起来,走到宁刻身前,微微仰视着他说:“弟弟,我五年没来过源城了,除了你,”他搭上了宁刻的肩膀,动作没有半点暧昧,“举目无亲……这个年代,城市面貌的改变只需要一键全息,这地方对我而言早就面目全非了。”

“人是物非孤家寡人的,多凄凉啊。要不,”他借力微微踮起脚尖,在宁刻的耳畔道:“你收留我吧弟弟。”

湿热的吐息顺着宁刻的耳廓,转瞬卷进了他的杏仁体里。

他身形依旧稳得像联盟镇府大楼前的现代雕塑,纹丝不动,只是眼球微微转动,视线对上了仰视着他的肖安,好似打量,好似掂量。

高功能社会学病态者,因为杏仁体活跃度极低,难以感知诸如喜悦、愤怒、悲伤、难过等多种情绪,也因此几乎无法同他人共情,感性空间之少,大概也就和他那摆设一般的杏仁核差不多大了。

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没有感性,宁刻活了近三十年,靠的是绝对的理性做一个“正常人”。

肖安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接受可怜哥哥的请求才是正常的做法。

何况,他知道宁刻早已经习惯自己的存在,这个人不会因为他而觉得这个空间难以忍受。

果然,宁医生移开视线,只说:“随你。”

肖安双手合十微笑颔首,对着宁刻的背影表示感谢:“那么,哥哥我就叨扰喽。”

宁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没多久淋浴的水声就传了出来。

肖安转头对着智能管家招呼道:“管家同学,把我的包放进我房间就好,麻烦你啦。”

心情好的肖安同学哪怕对待人工智能也是相当的礼貌。

而那位智能管家也十分有眼色地将肖安的包放进了他昨天睡的那间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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鹃鸟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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